《夫人当自强》小叉

13、往昔将来

　　粉色的……
　　纱裙。
　　年幼的少女站在树荫下，表情阴郁地看着不远处的一群人，
　　丫头们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年轻女人。夏日明媚的阳光下，那襦衣仿佛一层藕粉色的轻烟一样笼在她肩上，若隐若现地将她本来就雪白的肌肤衬得更加粉嫩。
　　少女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一朵藕粉色的绢花。
　　同样的质料，同样的颜色，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朵绢花与那件襦衣来自同一匹布。
　　为什么？
　　少女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为什么爹爹特意从长安送来的衣料成了别人身上的纱裙？
　　指甲刺破她掌心的皮肤，也把她本来捏在手里的东西一道刺进了伤口。
　　她从来都不介意跟姐姐分享的，真的。她从来都没有嫉妒过姐姐得的东西向来都比她多，因为这里是姐姐的家，因为伯母不是她的母亲，因为她寄人篱下。
　　但是为什么？
　　就算分给姐姐的比她多她也不介意，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唯一一次爹爹为她买的礼物，整卷布料到她手里只剩下这么一朵小小的绢花？
　　无法排解的恨意在身体里浓烈起来。
　　如果不是仆妇的一句闲话，她都不知道那匹布原来是爹爹买来给她的。
　　“谨娘，你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穿着藕粉色纱裙的年轻女人扬声唤她，沐浴在阳光下的脸庞看上去天真又单纯。
　　姐姐应该是不知道的。
　　对，姐姐一定不知道。
　　姐姐不是那种人。
　　姐姐她一定不知道。
　　反复这么念了无数遍之后，少女才终于觉得自己似乎又像平常那样笑了。
　　“谨娘你刚刚站在那里干什么？”
　　“姐姐穿这件衣裳真好看……”
　　“你这丫头又看上什么了？嘴那么甜……”

　　****************************

　　过于浓郁和激烈的情绪，在谢凤莲从睡梦中醒来的刹那开始慢慢减淡和消退。
　　梦里见到的那条襦裙，与昨天书房内室衣柜那条的颜色一模一样。
　　所以这大概不只是一个梦。
　　她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
　　是因为昨天见过的原因？
　　“娘子醒了？”耳边传来清脆的童音。
　　谢凤莲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转头看过去，果然见那个叫荷叶的小丫头站在她的床边。
　　“嗯。”她又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慢吞吞地坐起来然后抬眼，让周遭看见后只会觉得无力的场景再一次映入眼帘，也再一次带来仿佛能毁掉一切的无力感。
　　“郎君昨天没回来呢，被碧桃姐姐说中了。她昨天就说了郎君不回的，还说郎君与柯家郎君一向交好，以前读书时到他家去一住好几天，所以今天该是直接从柯家去衙门了……”
　　小丫头大约是觉得她会想知道，所以在谢凤莲起床穿衣的时候叽叽喳喳个没完。
　　“……娘子什么时候搬到大屋去？”
　　大屋……
　　谢凤莲怔忡了一瞬，瞟了一眼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叫她感慨万千的小丫头，最后也只能抿了唇微笑一下。
　　新婚没几日，这户人家的当家主母只剩下个壳子，芯子换成了千年后的一个灵魂。
　　这样的事或许将来有一天谢凤莲能找到倾吐的人，但是现在来说她却像河蚌一样死死咬紧牙关。因为一旦被撬开，她的下场不会比将一肚子软肉露在外头的河蚌好上几分。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谢谨，所以她抓紧一切机会疯狂地收集信息。
　　但即使是这样的她，却仍然还留了一丝小小的期望。
　　“家”。
　　或许是谢爸谢妈的榜样太过出色，又或许她天生就是一个向往家庭的人，所以即使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她仍然期望自己能有一个家。
　　一个温暖的避风港，一个她与所爱之人携手建立的地方。
　　所以她可以像一个合格的主母那样打理家务，她也可以为这个家的安否而站到御史面前努力相抗，但唯独搬进那间大屋里她做不到。
　　谢凤莲苦笑了一下。
　　或许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终究会有她亲手毁掉自己梦想的一天，但至少不她会把那一天努力向后拖延。
　　直到，拖不下去了为止。
　　或许是因为谢凤莲的表情太压抑，以至于连年幼的荷叶都发觉自己说错话了，一时惴惴不安起来。不过不管她以为谢凤莲到底为什么没有搬去正房到底没再追问，也叫谢凤莲心里略松了口气。
　　荷叶默默地服侍谢凤莲洗漱完毕，又捧来不合口味的早饭。谢凤莲终于能摆脱她去书房的时候，却见管家候在那里，瞧见她顿时迎了上来。
　　来寻她的？
　　“娘子请看这个。”管家拿了个托盘递到谢凤莲面前。
　　棕黑色的木托盘上，放着三行三列共九个，外形有点像压扁的花生一样的银色金属小块。每块上头还写着不一样的字，有“天和”，还有“双喜”什么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银子？
　　不过怎么那么小的？
　　谢凤莲不解地看向管家。
　　管家显然错会了意思，“郎君有命，不许赵大碰这些事，所以老奴拿来给娘子瞧瞧。”他先解释了一句，然后又说道，“娘子也知道茅家老铺吧？太宗皇帝的时候，有回底下人进了一件他家的摆件给圣人，得过一个‘好’字的那家？”
　　皇帝赞过“好”的铺子啊……
　　谢凤莲一挑眉。
　　可想而知，如今必然是炙手可热了。
　　“老宅那里二夫人也不知听哪个撺掇了，必要郎君买茅家老铺的东西回去。”管家愁眉苦脸，“本来想着多花些工钱也行，谁想茅家老铺却说，别家下的定都已经排到后年去了。所以郎君才说买些定式的银锞子回来，先送些回去也好。”
　　这是银锞子啊……
　　好像哪里看到过……
　　哦，对了，好像是《红楼梦》的哪章里有说过，锞子这东西是将金银做成各种花样，然后刻了吉祥话送给小孩子当礼物玩的？
　　只是这几个锞子的做工也实在是……
　　“有点丑。”谢凤莲看了好半晌之后实话实说。
　　管家李诚面上尴尬，“这，这也没法子的，银锞子这些小物件不是铺里老手做的，样子是差了些。”
　　“二夫人既说了想要，拿这样的东西出来，只怕是不妥。”谢凤莲拿起一个，放在掌心里仔细看，“咱们知道是真的，只怕二夫人看着觉得不像。”
　　李诚也犯起愁来，“老奴也愁这个。但是茅家老铺到底不同寻常铺子，就这么些还是郎君许了人情才弄到的，再要弄别的……”
　　话说她某宝买的钥匙圈啊金属书签也才几十块钱，真心比这个要精细好看不知道多少倍。虽然那就是个不值钱的小东西，跟真金白银没法比，但好歹看着漂亮，当个添头送人也送得出手，这个简直丑得……
　　慢。
　　钥匙圈、金属书签？
　　谢凤莲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得李诚下意识地一挺背。
　　“我画几个样子，你能寻人照着打出来吗？”
　　李诚迟疑了一瞬，“娘子是说……”
　　“若打出来样子好，就做了模子送到茅家老铺卖给他们。”
　　“卖？”
　　“既然不好买，那就只有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