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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深夜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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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当面说了谢谨之后,不知怎的衙门里忙碌起来,不过一介誊抄装订校对旧书的稗官,竟连连在衙门值房了住了三晚才算把事情做完。这天好不容易能回去了,李珪紧赶慢赶地竟也只是在宵禁时分才踏进自家门口。
“娘子也不心疼郎君。”
通房丫头碧桃这一句仿若无心的话,不知怎的就落到了他心里,漾起一片涟漪来。
“娘子”啊……
或许是四下里太过安静,或许因为回到自家,李珪竟是一边走着一边就出了神。
虽明知道碧桃指的是哪个,但是对李珪来说的“娘子”却是另外一个人。
他的娘子是满儿他娘,是一个名叫“敏”,却算不上聪敏的人。
黑夜里一片宁静,园子里熟悉的景物此时只剩下黑魆魆一片,四下里只有他和碧桃的脚步声轻轻回响。
成亲之前虽没见过面,到底一句文如其人是至理,通过的那几封书信李珪也能知道他将来的妻子并非什么文华惊人的。所以说新婚之夜他看见那张浓妆之后也只能算是清秀的脸时,反倒是松了口气。
真的,不丑就好。
开始一起生活后,他还发现他的妻子性格软和,不要说什么李氏冢妇的重责了,如果不是李家还有家底,只怕是连他们一家三口的起居都会成问题。
但那么多的缺点,却抵不过一个优点。
他的妻子,敏儿是个很温柔的人。
虽然容色不够艳丽,但是她的微笑却能像春日午后带着花香的暖风一样,不经意间就拂去他整日的疲惫和辛劳,总是让他眷恋不已。而在满儿诞生之后,这种平静宁馨的感觉愈发浓厚起来,直到……
直到她撒手人寰的那天。
李珪像是不知道如何应对心里突然浓厚起来的悲伤一样皱紧了眉。
“郎君明日休沐,可要出门?”碧桃在推开书房门的时候说,“娘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成天不见人。”
李珪眉头微蹙,瞧了眼碧桃低眉顺眼仿佛十分温驯的侧脸,心下微微不悦。
而碧桃显然没发现李珪的表情,只是“咦”了一声。
李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由也是讶然。
他先前只道碧桃为了等他才在书房里点了灯,谁想这一眼看去,竟发现他素日用的榻台上有个人。
将熄未熄的油灯发出幽暗的光,堪堪只比一片漆黑好上那么一丁点。而那个人趴伏在案几上,仿佛已经睡着了。
“娘子这是在等郎君吗?”碧桃的声音并不算轻,却还是没有吵醒那个伏在案上的人,“怎的还拿了这许多书,摊得到处都是。”
李珪朝碧桃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走了过去。
案上,榻上果然像碧桃说的那样到处都是摊开的书,数一数竟然有五册。每本书都摊开着,上头用各种东西压着,譬如他用惯了的荷叶笔洗,他常用的铜香炉,甚至连墨条都用上了。每本书里或压或夹着用他素笺裁成的小纸片,上头写着些凌乱的字句。
“十恶不赦”。
“赎法,官员与百姓的区别”。
“大不敬?国丧?”
一张张看过去,虽然字写得惨不忍睹,还有些奇模怪样的记号,但是每一张纸片的内容都是不同的。李珪拿起其中一本书,翻到夹纸片的那页,果然就见那页写的正是与纸片上相同的内容。
也于是再看向谢谨的时候,李珪的目光里不由得带上了一点惊奇。
她这是在看书?
“郎君的雪浪笺——”身后的碧桃一声惊呼,“娘子怎的把郎君最喜欢的雪浪笺给裁了……”
就因为……
他说“多看些书”吗?
李珪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谢谨的脸。
闭着眼睛的谢谨显然没发现有人在看着她。她眉头微蹙,仿佛睡梦中依旧有什么难解之事一样。油灯幽暗的光虽然掩去几分稚气,却似乎也为她添上几分苍白和……
倔强。
他说“多看书”,她就真的来了他的书房看书。她挑的是那种读书人也头疼无比的律法书,不仅认认真真地写了字条,还知道多寻几本来互相印证。
虽然他从来没有任何她应该拿出拼命的劲头去看书的意思,但是他说过的话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却真是不坏。
不自觉地,李珪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浅笑。
不,或许是比“不坏”还要再好些。
“郎君,奴叫醒娘子——”
“不用。”李珪完全没有掩饰他的愉悦,朝背后的人做个挥退的手势,“下去吧。”
“……是,碧桃告退。”
碧桃的声音听着似乎有点不妥,李珪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俯身抱起那个睡梦中的人,大步走向书房内室,将她放在床上。
陷入睡梦中的人仿佛因为终于能舒展身体而松开了眉头,继续睡得人事不知。
李珪自除了衣衫后在她身边躺下,然后拉起锦被,盖住两人的身体。
好久都没有与人同床共枕了。
而现在……
李珪闭上眼睛,然后听到枕边人轻缓绵长的呼吸。
一呼,一吸,充满节律地,轻松的声音竟然可以如此悦耳。
谢谨看上去很健康。
安心感弥漫开来之后,渐渐的,困意就跟着涌了上来。
真是太好了。
他终于可以安心入睡,不会因为梦到枕边人停止呼吸而惊醒。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