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1、楔子

　　唐咸亨五年，二月末。
　　仲春时节软暖的风里，枝头鸟儿叽叽喳喳，路上行人脚步轻快，长安城宽阔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只俗话也说“人间百态、悲欢离合”，这世道再怎么太平，总也有忧愁悲伤的几家。
　　一如，永宁坊的李府。
　　这家主人自己出身高华不说，娶的娘子也出自名门，去年这会儿才听说长子满了周岁，不久又是吏部放下做弘文馆校书郎的调令，真可谓是双喜临门，听听就叫人羡慕不已。可最近也不知怎的，自从咸亨五年正月开始，整个李府却好像被厄运缠上了似的，就算是不相干的街坊也想帮着他们叹上两声。
　　李府，正房。
　　日夜燃着的熏香也没能掩盖浓厚的药味，纸糊的窗子遮去了大半的天光，叫屋子里一片昏暗沉闷。
　　穿一件素色无纹袍子的年轻男人站在床边，他虽然生得极是俊朗文秀，只可惜一双眼眸里泛滥着忧惧与心痛，眉头紧皱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
　　女人瞧着与男人年纪相仿。只是她气色灰败，呼吸更是轻浅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一样。那只干枯细瘦的右手在浓艳的宝蓝色被面愈发显得死气沉沉，瞧着便叫人觉得不祥。
　　男人俯身在床沿上坐下，轻轻替女人拉了拉被角，然后又要把她的手放回被子下去。
　　女人虽然闭着眼睛却显然没有睡着，却见她眼珠滚动好久才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夫君……”她大约是企图对着他笑的，却只是扯出了一抹仿佛就快断气的声调，“满儿呢……”
　　“谨娘子带着在院里玩。”年轻男人见她睁眼，立时就收起前头那一脸的忧惧，轻声细语中一股耐心的温柔，“你莫要操心，好好休养才是。”
　　“我要，看……看——”女人挣扎着要起来。
　　年轻男人眉头微皱，却到底拗不过她恳求的眼神，只得先去开了窗子然后扶她慢慢坐起身来。
　　大窗正对着院子。
　　春日明媚的阳光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揽抱着幼儿站在廊下。那孩子约莫一岁多的样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一直在少女的怀里扭来动去的。少女本来因为抱了孩子，身体为了借力平衡自然而然地含胸歪向另一边，又因为两手都抱着孩子顾不上自己，因此衣衫松乱领口大敞，从后面都能看见她雪白粉嫩的后脖颈，可想而知正面大底是连内衫都露出来了。
　　只是外头到底明亮，阳光直射下少女几乎毫无饰物的头发黑到发亮，露出的皮肤柔白里透着粉色，她那几分衣衫不整添了几分活泼气息，与园子里的茸茸新绿合成了一幅几乎洋溢着蓬勃生命力的画面。
　　这画面，显然刺痛了女人的眼。本来就一脸病容的她表情愈发阴郁，她一咬唇，再一瞧扶抱着她的男人似也在看窗外少女，顿时面色一沉，她一抓衣襟，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年轻男人本来瞧的是少女抱的孩子，见那孩子活泼表情才松了那么一瞬，下一刻就听见女人呼吸困难，唬了一跳了他忙不迭地又是拍被又是喂茶喂药，等女人再度平静下来后又扶她躺下。
　　女人抓着他的手，“夫……夫君，若有一天我……只是放不下满儿……”
　　男人不喜女人说这丧气话。他转瞬就将表情压了下去，只柔声道：“你只将身子养好，旁的事情莫要乱想。”
　　“夫君……将来必会续娶，”女人却仿佛没听见似的，眼里凝聚起泪水，“只求夫君多看顾满儿……”
　　男人微怔，眉头慢慢皱紧了起来。
　　女人枯瘦的手覆到男人的手上，她大约是想要握住他的手，却根本没这个力气，“求夫君……”
　　“我会的。”男人沉声，“满儿是我长子，我若再娶，定会以满儿为最先。”
　　“谢，谢夫君……”
　　浑浊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