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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枝玉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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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蘅独自一人坐在贺照轩的营帐里,局促不安。方才那人说完话就走了,是交代一小卒将玉蘅带去他的营帐。
玉蘅在里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杵在原地,打量了一圈。贺照轩的营帐在最僻静的一处地方,一样都是四下的白布兜着风,但这里摆设可就太不同了,不像她们住着的只是几块木板随意搭起的简易床铺,这里头竟还摆着张架子床,只是比寻常尺寸窄些、矮些,想来应是特制的。
玉蘅拿不准他的想法,自己的模样在来的几位姑娘里并不算出挑,怎么这人就偏偏选中了自己,还用那般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但方才那话的意思她还是参透了半分的。其实方才走来的这一路上,她把心思都捋顺了,这鬼地方三面环山,又时时有人巡逻,想逃出去难于登天。既然逃无可逃,那就只有接受了,做不到欣然,也不能太难为自己。玉蘅看开了,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又不是没经历过,灯一吹眼一闭,管他是谁呢,她想好了,横竖是不能像希光那样寻自己的短见,她还得留着命等以后和母亲、姐姐们团聚呢。
想到这儿,玉蘅又感伤起来。她和相希光从前并不认识,但一起来支焉的一路上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猝然没了,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方才跪了很久,这会儿玉蘅实在是有些站不住了,索性坐到一旁桌边的凳子上等。
她在心里合计着,方才那人自己说的往后不允许再有这样的事,那他应当不会做得太过分,反正凡事能拒则拒,实在不行就且先依着他,瞧他那样子在这儿是说得上话的,跟了他说不定在这儿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都到这般田地,很难不想着苟且偷生。
这般想想,玉蘅整个人放松许多,折腾一日积攒下的困意和疲倦席卷而来,她没撑住,趴在桌上眯上了眼,想着等下那人回来外头必然会有动静,她到时机灵些,赶在人进来前再爬起来不就是了。
可这一眯,等醒来时,竟已到了晌午。
玉蘅迷迷糊糊地睁眼,没防备,直接和坐在身旁的贺照轩来了个四目相对。
“醒了。”那人离她很近,手里还卷着她一缕秀发,说得不急不缓。
玉蘅霎时清醒,腾得坐直身,本能地往后躲。这一动,身上披着的大氅从她肩头滑落,堆在地上。
贺照轩眼疾手快地将大氅捡起来抖落开,又披在她身上。
“看你睡着了,就没喊醒你。”
玉蘅此刻脸蛋红扑扑的,那些想好的坦然相处之道好像一下子忘了个精光,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贺照轩,张了张口,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侯爷。”贺照轩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很怕我?”
玉蘅心里暗忖,这种场景,这种身份,她能不怕吗。但开口的话却还是违了心:“没有。”这话其实也不算假,又能有什么好怕的,横竖也只剩一条贱命了。
贺照轩的眼一刻也没离开过她,见她嘴上说着没有却眼神躲闪,身子也尽量地往远处挪,忽然没由来地窜起一股火,一把揽上玉蘅的腰,将人拉进自己怀里,坐在他腿上。
他自认平日里并不是轻浮之人,但面对眼前人,他忍不住。
玉蘅紧绷着身子,偏开头不去看他,但贺照轩不肯,硬是掰过她的脸面向自己,“我不过是想同你聊聊。”
玉蘅攥紧袖角,微微点了点头。
“你说你叫玉蘅,这名字真好听,谁给你取的?”
“我爹。他说我们家的女孩儿这一辈取名都用玉字,蘅是他选的。”
贺照轩猛然想起来,那会儿她似乎说过是姓谢,叫谢玉蘅,他太专注于玉蘅这二字,这会儿才注意到谢这个姓。
会被送到这儿的来的女孩子,都是家里获了罪的,大抵是官家子女,姓谢,字辈又是玉字,贺照轩稍一思量就有了眉目。
“你是谢登科的孙女?”
玉蘅听到这三个字,支吾了半天,不知怎么答。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祖父,更不知道他的名讳。
“我不知道。”
“那你爹呢,叫什么?”
“谢骧。”
果然,那便没错了,这谢骧正是谢登科的次子,之前在礼部做典使。他是有耳闻,最近谢登科勾结外敌之事败露,被抄了家。
“那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祖父的名字?”
“我……”玉蘅小心翼翼地看向贺照轩,嗫嚅着开口,“我是陈国人。”
贺照轩属实没想到会是这回答。要知道谢登科获罪就是因为他勾结陈国。贺照轩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玉蘅咽了咽口水,尽量组织着语言:“我娘是陈国人。我和两个姐姐出生在陈国,长在陈国。小时候就不常见到父亲,我娘说他是来陈国做生意的燕人,所以并不能时时留在陈国陪着我们。我家在燕陈交界之处,我爹在陈国也确实经营着几个铺子,我就一直这么相信着。直到几个月前忽然有官差闯进家里……我才知道我爹其实是燕国的官员,而我娘,只是他养在陈国的外室。”
“你生得是像你娘吗?”
小姑娘点头,眼圈也跟着红了。
贺照轩心道难怪,那谢骧和谢登科他都是见过的,这长相怎么会是随他们谢家。
似乎料到母亲惹起了伤心事,玉蘅眨巴两下眼,泪水就滚落下来。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贺照轩更加错不开眼,又继续追问:“那你怎么来这儿了?”
“燕国的皇帝将我和其他谢家的女儿都召进宫里,我、我那时太害怕了,皇上要我唱一曲陈国的南音,我不会……”
那些痛苦的回忆忽然涌过来,潮水一般淹没了本就只能抱着浮木偷生的玉蘅。
看着玉蘅越哭越狠,贺照轩能感觉到她在自己的怀里微微颤抖,他看着这张脸一面心疼地捧着脸给她擦眼泪,一面又冷静了几分。
他的阿蘅是不爱哭的。
“阿蘅,别哭。”
玉蘅听见这句阿蘅,止住了哭声,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从前她娘也是这样唤她的。
“跟着我吧,阿蘅。”
玉蘅没理由拒绝他。或者说没办法拒绝。
跟着他还能算是在支焉有了个倚靠之人,让日子好过些,如果他有良心的话至少可以不用被除他之外的人欺负羞辱了。何况若是不答应,谁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做出点什么,今日他料理希光自尽一事,干脆利落,是自尽还是他杀有什么两样,最后还不是被当成是病死。天高皇帝远,管不着不说,就算管得着,谁又会在意一个罪臣之女。
贺照轩看着玉蘅为难的神色,低低地笑出声,将她搂得更近了些,凑到她耳边:“我没有白日宣//yin的习惯。”
玉蘅被说得羞红了脸,低垂眉眼绞弄着手指,肚子却不适时地咕咕叫了两声,有些尴尬地看向他他。但贺照轩只是揉了揉她微微散乱的发,对着外头喊:“张麟,传饭吧。”
外头应该是早有准备的,贺照轩话音刚落,就进来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姑娘提了两个大食盒进来。
有人进来玉蘅觉得不好意思,手搭在贺照轩肩上,想推开他站起身来,但没得逞,仍旧是被他牢牢圈在怀里。
“有多备一副碗筷吗?”
“有的,张伍长吩咐过了的。”
玉蘅红着脸,悄悄打量头也不抬只顾着把菜碟一一从食盒里摆到桌面上的女孩子,好似她对自己这个人,对自己和贺照轩正在干什么都毫不在意。但玉蘅却觉得新奇,她来了有几日了,还是第一次在这儿见到除了与她同来的几人之外的女孩子。
香气扑鼻而来,玉蘅只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眼睛便亮了起来。没想到这军营里头还有人能吃得这样丰盛。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荤腥了,来了支焉更是只有菜汤米汤。从前她虽是外室之女,但好歹也是锦衣玉食,这种苦她哪受过,加上又到底是年纪不大,很容易就被诱惑。
贺照轩注意到了,对着正在收食盒的人道:“以后我这里都备两个人的份儿,你都亲自来送,别再用张麟他们来送了。”
“是。”这姑娘从始至终未曾抬过头,淡淡地应过后,便出去了。
折腾一天连早饭都没用,玉蘅是真饿了,到这般田地也顾不上矜持,虽不至狼吞虎咽,但难得见着荤腥,玉蘅还是多动了几筷子。
贺照轩几乎没怎么用,一直在帮她夹菜,等她吃完还帮她又盛了一碗汤。
酒足饭饱,玉蘅端坐着,和贺照轩面对面。方才那个女孩子又进来收碟子。
玉蘅瞧着还剩下大半盘的烧肉,欲言又止。她知道不该开这个口。
但贺照轩懂她心思,将那一盘端到她眼前,“丢了也是浪费,你带回去给她们吧。”
玉蘅很是意外,欣然道谢。贺照轩看着她满足的神情只是笑。
午后西营也是要操练的,贺照轩得去督场,便放了玉蘅先回去。
贺照轩送她到门口,玉蘅伸手要去挑帘子,但转而想到什么又落下手。
“怎么,舍不得走了?”
玉蘅踌躇着,还是问出口:“为什么是我?”
“这重要吗?”贺照轩凛了神色,似笑非笑,“可能,就是天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