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识》东爻西笑

4、拾二Cafe

　　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气质与秉性，佛家叫做共业。以今人的眼睛看待古人对星象占卜的崇拜，对轮回因果的笃信，多数人会说，那些是迷信，是愚昧，不符合科学。可在当时，人们却认为那是真理。谁知道再过若干年，后人看我们这个对科学与技术盲信的时代，会不会也认为愚蠢至极、无聊透顶？

　　而不论世界怎样变得愈发浮躁，愈发物质，愈发现实，人类对浪漫情怀的追求是不变的，除非你已经不是人。所以，钢筋水泥再多的城市，也都会有那么几条街，安逸、精致，充斥着各种艺术品和小情结。扎根儿在那边的人，统称为文艺青年、理想主义者，也可以叫装逼者、矫情狂、无业游民，等等。

　　七条胡同就是这么个地儿。从东到西的七八百米里，密密麻麻挨着各种小酒吧、咖啡馆、书店、铁皮玩具店之类。虽然大部分人都是来拍拍照片发社交网络，也有些常客支撑着生意，或者说，支撑着各自的浪漫。

　　在这众多的小店里，有家“拾二Cafe”。虽说只有六十几平米，吧台、咖啡桌、小舞台、吉他音箱，五脏俱全。少数人知道，吧台后面还有个小隔间。

　　“你呢，对爱情总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总是被骗，对方要么出轨，要么本来就有对象。还有，你可能……很容易就和对方上床哦。”
　　“太准了！真是这样！……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
　　“你这个本命盘，金火合冲海王。金星主感情，火星主性，海王主欺骗。三颗星星呈负相，你自己结合起来想想，得是什么状况。另外，金火落2宫冲8宫海王，恐怕你不只被骗色，还被骗钱吧？”
　　“……那个混蛋刚向我借了4万，然后，影儿都没了！”
　　“另外，8宫海王容易得桃花病哦。”
　　“什么是桃花病？”
　　“就是……性病……”
　　“……”
　　“好了，时间到了，800块。”

　　戴墨镜的女人呆了呆，不情愿地掏出钱包，一张一张地边数边甩在桌上：“我就想知道，有没有办法破解这个事儿。我都被4个男人骗过了！”
　　“唉，都是命里带的，各人有各人的业啦！”
　　“那就没有办法啦？”
　　“阿弥陀佛，我信佛，从来不干涉他人因果。不过呢，若问前生事，今生受者是，我恰巧认识个催眠大师，能帮你看看前世。只要前世的症结找到，你现在的问题也许就能解决啦，就是价格有点贵哦。”
　　“不怕贵，我被骗的钱还少么？管用就行！”
　　“好，那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他接待一次客户是1200块，你说我的名字，会给你打8折，960块。要是他不同意，你再找我，我亲自跟他说。哎，我们俩多少年的交情了。”
　　“太谢谢了！你人真是好啊！”
　　“我特别信缘分。既然你今天找到我了，就是前世有缘，能帮就帮。他现在可不好约，净是大人物找，也不知道你跟他有没有这重缘。祝你好运吧！”

　　墨镜女立刻跟得了解药似的，吧嗒吧嗒踩着高跟鞋扭了出去。桌子这边的半仙儿揣起钞票，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刚介绍一客户给你，收她960，别忘了我的200块介绍费。微信支付宝现金支付均可！”那边立刻回复：“跪谢女神！回头大餐伺候！”

　　她叫夏小易，25岁，是一名当下挺时髦的所谓的占星师。她其实有个名义上的工作——在出版社当编辑，这可是她那当教授的爸爸托关系给她找的。那个小破社里几乎都是关系户，也没人好好干活儿，基本靠着卖点书号勉强度日，一副要倒闭的节奏。夏小易极厌烦那帮天天嚼舌头根子的大妈，总想辞职，但爸妈都觉得女孩儿总得有个正经工作，否则不好找婆家，就给社长送了点礼，让她在社里挂个名字，偶尔去上班装装样子，好歹把社保上了。夏小易对那个社长是见一次恶心一次，听说他当时借了30万买下这个职位，然后在一年之内借着官职大捞了300多万，买房买车，风光无限。亏他还是个名校博士，学问做得不咋地，歪门邪道挺有本事……呵，如今的高级知识分子……

　　好在夏小易学英语出身，大学时候课少，对星座很感兴趣，读了好多国外资料，结果越学越深，竟然能用星座算起命来。也正巧赶上天时地利，这几年西洋占星术突然火了，找她的人越来越多，便索性找家咖啡馆，隔出间小屋子，专职干起这个活计。虽然起初爸妈反对，但看着她轻轻松松挣得不少，还挺开心，便也由她去了。

　　“何掌柜，给，今天的租子，点点对不对！”夏小易走出隔间，得意洋洋地走到柜台，拍出一叠钱，“顺便，一杯摩卡，要奶油！”

　　阿伟轻轻一笑，有条不紊地做起咖啡来。夏小易算是颜控，照例托着腮帮子，乐颠颠地欣赏眼前这位清瘦白嫩、整洁得一丝不苟的咖啡馆老板忙活，半长头发别在耳后，衬着红嘴唇儿，真是比姑娘家还清秀可人。

　　阿伟是夏小易的大学同学，性格内向，当时暗恋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被虐得死去活来，整天蓬头过面，朝气全无，就想着自我了断。正好赶上夏小易那会儿学习占星的热情高涨，到处找“小白鼠”做实验，苦练技术，阿伟倒跟找到心理医生似的，总粘着她倾诉，竟然想开了，俩人成了铁哥们儿。毕业后，阿伟去了爸爸的外贸公司，本来干得得心应手，听说夏小易想找个地方专职给人占星算命，但是付不起房租，就向爸爸借了100万，盘了个咖啡馆，隔出一间屋子给她作工作室，每算一个客户，抽100块当房租。除了这个，阿伟还请些乐手来弹琴唱歌，偶尔办个小演出挣点门票酒水钱，一年下来，倒也能挣个20来万。七条胡同这么多小店频频倒闭转手，来来去去的，拾二Cafe倒一直坚持下来，做得有声有色。看来做生意这个天赋，还是有遗传。
　　“给，摩卡。没加奶油。你最近又胖了，本来里面就有巧克力酱，还加奶油，不想要气质啦？”
　　“切，我胖我愿意，胖女人才旺夫！”夏小易抓起奶油嘴，狠狠地挤了一大坨在咖啡上，大口喝起来。

　　阿伟看看她，笑着摇摇头，拿出一个小本，小声嘀咕着：“10:18到11:30一个，2:30到3:30一个，4:00到5:00一个。一共三百块。”然后拿起桌子上的钱，捋平，装进收银机里。

　　“我靠，真是处女男，太细了！”夏小易抢过本子，见上面用小字清楚地记着各种琐事和账目，满脸的欣赏和嫌弃。

　　“老板，这儿招吉他手么？”
　　夏小易和阿伟同时看向门口。一头黑发散过肩膀，复古微喇牛仔裤，黑色短恤，手里提着个贴满贴画的旧琴盒。虽然个子不高，但四肢修长，身材比例极好，看起来很舒服。

　　“恩……招。什么风格？”阿伟见惯了这些人，客气地问。
　　“纯音乐……我不会唱歌，只会弹，行吗？”
　　“好听就行。试试。”
　　熟练地打开琴盒，拿出一把半旧的木体电吉他。
　　“这是nuno那把N4？”
　　小伙子一惊，看看阿伟，突然腼腆地笑了下，点点头。
　　“来，我给你接线。随便坐。”阿伟从音箱拉过吉他线，插到琴上的音孔，打开开关——底噪几乎为零。好琴！
　　小伙子直接走到音箱旁边，席地而坐。试了几个音，小声咕哝：“正品Marshall音箱，音色牛逼！”
　　很多音乐家、表演家都会有这样的特点：台下沉默、不起眼，一上台，立刻光彩照人、成为众人焦点。小伙子就是这样。紧接着的那首曲子，让阿伟和夏小易震惊到整个过程连气都没喘，时不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厉害！Midnight Express！”阿伟开了瓶啤酒递过去，“还会别的么？能玩即兴吗？”
　　点点头。娴熟地弹过一串七和弦切分，推弦揉弦……
　　夏小易拍起手来：“可以啊！放克、布鲁斯全能！”兴奋地拉住阿伟，“你把他留下！人才！”
　　阿伟笑笑，“那肯定的。你叫什么？”
　　“诺诺。”
　　“是Nuno的铁粉，所以叫诺诺？”
　　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和他一样涂着黑指甲，又弹了他的名作，还用着和他一样的琴，那不是很明显吗？”

　　夏小易突然注意到，这个诺诺刚才低头弹琴，头发一直挡着脸，这抬起头，睁大眼睛，长得是相当端正秀气呢，可不比阿伟差！就是阿伟有洁癖，比较娘，诺诺气质上man很多啊……眼睛立刻又挪不开了，花痴地傻笑。

　　诺诺感受到了夏小易的眼神，又害羞了，小声说：“看来你也懂音乐。”
　　“懂！我懂！从小钢琴、小提琴都学，考了级就不碰了。我喜欢你弹的这些，摇滚，布鲁斯什么的，自由，有意思！”夏小易看诺诺有点脸红，更来劲了，简直像个女痞子。

　　阿伟当然知道夏小易在想什么，暗自翻了翻白眼儿。
　　“这样，一晚上三个小时，你随便弹点什么都可以。一次200，送瓶啤酒。行吗？”
　　诺诺突然站起来，有点激动，“可以！什么时候开始？”
　　“随时。来一次结一次。”
　　“行！那我先去吃饭。”
　　走到门口，诺诺不放心地回头，“哥，你叫什么？”
　　阿伟正低头收吉他线，抬头笑笑，“叫我阿伟就行。”
　　“我叫夏小易！天天在这儿！”
　　诺诺看着两人，神采飞扬起来：“嗯，回见！”

　　推开门，阳光哗地射进来。诺诺只轻轻一闪，就消失在蓝天下。
　　青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