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水上到层城》沈秋色

3、被救

　　三月初一，艮帝带领皇家子弟浩浩荡荡地朝着水云城唤邪山下的猎场行进。一年一度的皇家围猎，开始了。

　　飞軨銮舆，牡骏千乘，麾服劲箭，乌号雕弓。但凡皇室，都无比看重这最能彰显一个国家子弟骑射本领的盛事，因此每年此时的唤邪山猎场，定是奢壮非凡。能再皇帝面前展现自己，哪个皇子，不想好好发挥呢？

　　“今年围猎，范围扩大。除了皇猎区，野猎区也算在内。因此，皇儿们，你们的挑战比起往年可是增加了不少啊。但是朕相信，朕的皇子，太阴的未来，不会畏惧，对吗”

　　“儿臣们定当全力以赴，绝不胆怯！”

　　“很好，这方是太阴的好儿郎。老七，让朕看看你的骑射有没有长进，若是没有夺得第一，那朕可要惩罚了。”

　　“儿臣定不负使命。”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朕的好儿子。”

　　在阵阵助鼓声中，众皇子飞马驱策，朝林中奔进。

　　背着竹罗筐的顾生悠闲散漫地在山中晃荡。一会儿伸手打个鸟，一会儿往小溪里扔石头打个水漂，丝毫不像是有任务在身的样子。

　　没错，今天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帮族长采那什么休止草。虽然不知道干嘛用的，但既然族长吩咐了，就得完成，不然，不然付不起白吃白住的代价啊。

　　晃着晃着，就晃到了野猎林。林深草密，背光见荫，是休止草的生长之处。抬头看天，已经走了这么多下山路，真是兢兢业业，勤奋艰苦啊，顾生不要脸地自我感动着。感动着感动着，脚踢到了什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脚下踢到的正是随风草叶摇曳，根茎粗硬的休止草群。于是，感动之余，毫不犹疑地疯狂采摘起来。不知道族长要多少，反正多多益善总是没错，要是没采够，明天还要走这么多下山路，那可真是要累惨了。聪明之极！

　　等草群被薅得差不多可以和建业寺的和尚相媲美的时候，顾生颠了颠背后的竹罗筐，觉得大体是可以回去复命了，于是喜滋滋地准备回山上。哼着小曲转身离开的时候，一股从方才就若有似无飘在空气的气味愈加浓重起来。顾生皱了皱眉，因为这种味道自己太熟悉了。那是鲜血的味道。

　　如果说刚才还在想着，野猎林野兽出没，偶尔发生大吃小的种群竞争也是平常不过，那么有点血腥气也是自然的，那么现在的顾生可以清楚感知到，这并不是什么野兽的血气，而是，人血。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因为三年前的自己，躺在这落满两生花的山间，静静等待死亡直至失去意识之前，这样的血气味，一直萦绕在周身。

　　循着这人血气息，走到林子更深处，这里的草堆已经长而漫过自己的半个身子，行走十分不便，仍是什么都未寻找。

　　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呢？顾生一拍脑袋，觉得实在不必管一些闲事，于是打算退出草堆。一脚往回踏，还未落地时，就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费力扒开草堆，隐在草堆下的，赫然是一个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的男子。照男子的身形来看，个子至少比自己高半尺，身体比自己健实许多，伸手探了探那人呼吸，居然还活着！可，自己这身量，怎么抗得动？算了，还是不要管了吧。这个世上，日日都有人死去，岂是自己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能管得了的？于是，重新背起罗筐，转身离去。

　　一缕竹青香飘入鼻息，耳边还有咚咚咚的捣东西的声音，成玦醒来的时候，感觉身处的坏境诡异，于是半支起身体警觉地打量了一下周遭。还算干净雅洁的竹屋，一方遮住内室的水墨纱帘，看不清外间的样子。

　　不一会儿，外间进来一个人，成玦立刻躺下装睡，看看来人的意图。那人放下手中的碗，轻轻地将自己扶起来，解开自己的里衣及绷带，又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涂在自己的伤口上，捯饬了近小半个时辰，才将自己又放下。

　　“嗯，我果然是百年一遇的奇才。就这么照着医书就调对了药，伤口恢复得不错呀，再过小半个月也就能苏醒了吧。”

　　成玦：“……”

　　顾生给床上的那人盖好被子，端起药碗，转身离开。突然，手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钳住。刚刚还一动不动躺着的人，此刻正抓着自己的手臂，力道之大，让人怀疑他伤者的身份。

　　“你……”顾生震惊地回头，刚想说话，突然想起自己未易容，于是想说的都被心头的惊慌给憋了回去，一时竟呆愣住了。

　　抓着顾生手臂的成玦也被小小惊讶到了，面前的这个人，有着莹白如玉，宛似桃花瓣般的脸庞，一双眼睛清明如星，竟比京城中的绝艳女子还要美上几分，此刻略带惊慌，让人有似曾相识之感。

　　良久，成玦首先打破沉默：“是你救了我。”

　　语气是肯定的，却不见他怀疑自己的身份，看上去似乎并不认识自己。顾生试探性地问道：“你，你不认识我？”

　　“我应该认识你？”

　　“不不不，嘿嘿，随口说说的，额，啊对，你在山下的野猎林里受伤昏倒了，我把你带回来的。”虽是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有点小心虚的。因为自己本打算不管不顾的，后来实在是良心难安，于是一路连拖带抗把他搬上了山，差点累出半条命。

　　不过，看着这人似乎并不认识自己，心里也就松了口气，想是大概从外地来的，所以并不认识他，否则，凭自己在云水城和京城的“丰功伟绩”留下的名声，倒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这里是你家？”

　　“是啊，那天刚好下山采点……东西，就碰巧救了你。”说着，便拿起药碗，掀开纱帘，准备出去。

　　“多谢。不知阁下姓名，来日方可报答。”

　　“小事儿，在下顾……柳清歌。”

　　“王子夕。”

　　山间岁月漫长，转眼半月未余，已觉有年。成玦的伤在这远离喧嚣云清气灵的唤邪山中，已经大好了。而那个捡他回来的男子，每天都会采回来一堆奇奇怪怪的草药，要不就是一个人静静躺在山崖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傍晚，顾生背着他的竹罗筐回到山上，走进竹屋，将罗筐里的东西倒出来，堆在角落，把吃的东西放在桌上的碟子里，找了一圈，没看到人，于是用罩子罩好，然后看了看天，确定不会下雨刮大风，于是拍拍衣服，走去了望云崖。

　　寻了处平缓地，刚刚以他惯常的四脚朝天的姿势躺下，就听到身边一个声音：“你每天来这里，到底在看什么，这里的风景与别处有什么不同么？”

　　被吓了一跳的顾生看到身旁一身玄色衣衫的男人，双手垫在脑后，正盯着他。转而，回过头，继续看天。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这里离天很近，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成玦听到这个回答，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似是不解。顾生没有在意，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曾经有个人和我说过，离天空越近，越能感受到上天告诉你的讯息，就不会对未来感到迷茫。”

　　“无稽之谈，人的命运自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与天何干？这种话你也信？”成玦不屑地说。

　　“是啊，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后来发现，有时候，自己并不是真的能掌握全部，很多东西，以为自己很了解，其实根本不了解半分。”说这话时，顾生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落寞，与他平时没心没肺神经兮兮的样子有些违和，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两个人在山崖上一待就是许久，直到星辰布满天空。风轻拂过花丛，带起些许凉意。顾生一骨碌爬起身，拍拍衣裳的花尘，道：“很晚了，回去吧。”

　　半晌，那人闭上眼，没有丝毫动静，顾生以为他睡着了，正要拉拉他，便听到那人似有若无的出声：“我始终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山间悠闲，而此时的皇城中，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一群废物，让你们找个人，都小半个月过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找到，这人还能好端端的没了？我看是你们玩忽职守推卸责任，根本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紫霞殿里，一群人跪在地上，诚惶诚恐。殿上女子雍容华贵，怒气逼人。自从皇家围猎后，七皇子旻王无故失踪，皇后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成天发火，倒霉的，却是这些下人。

　　“给本宫继续找。于林。”

　　“臣在。”

　　“查，就算把整个水云城给本宫翻过来，也要查到陷害七皇子的人。”

　　“臣领旨。”

　　“当然，若是七皇子真出了事，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于皇后怒气冲冲走回内殿。留下一地吓得一动不敢动的无辜者。这水云城，怕是要经历一场浩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