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为您效命》鹤骨

2、二

　　“在爱情的事上如果你考虑其自尊心来，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实际上你还是最爱自己。”
　　“如果爱，请干净地爱，把爱情献给爱情。”
　　“你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忘川的绿水。”

　　我撤销纷至沓来的繁琐梦境，未来之影、现实反射，随他们怎么说，梦不过是数据的数据，毫无意义。尽管如此，我仍不可否认菲洛忒斯生成的数据略有奇异，但这不在我的关心的范围之内。毕竟我暂时放弃原来的身体，将灵魂拷入菲洛忒斯的身体，主要目的就是探查尼克斯联盟，以及阿帕忒。

　　【尼克斯之城】的原定剧情如下：上任城主尼克斯子嗣众多，渐分裂成阿帕忒与涅墨西斯两派。尼克斯死前将城主之位给了阿帕忒，将阴影势力留给了涅墨西斯，自此两派明争暗斗，玩家需要甄别出正常道德观下的善恶，予恶处罚，予善福报。

　　现在的发展却是玩家与npc结交为友，阿帕忒与涅墨西斯冰释前嫌，两人共同统治尼克斯之城。又在塔尼的单方面退让下，玩家只需要将原定为【恶】标签的npc上报给他，就算他们成功通过关卡。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无论是通关还是npc自我意识。

　　现在的身体名为菲洛忒斯，原定为【善】标签，现在我通过灵魂介入使判定系统裁定他为【恶】。下面的事情反而简单很多，我只需要继续戴着善意的面具，必要时对他们的判断造成干扰即可。至于阿帕忒和尼克斯之城......我有亲自提审这位联盟主席的兴趣，至于其他人，回收站，数据重新编程。

　　不愧是我。

　　我仔细回顾过菲洛忒斯的台本：表面上是个花花公子实则用情专一,会加入【善】纯粹是因为他未婚妻。在“尼克斯暴/乱”中未婚妻被杀，菲洛忒斯就是当时要与系统负隅顽抗到底的鹰派领袖，现在是阿帕忒的左右手，对其相当忠诚。

　　看来我需要委屈自己一下，对阿帕忒忠心耿耿到悬顶之靴轰然落地那一刻了。

　　——才怪。

　　我万分拒绝低声下气，何况面对这阿帕忒，将我弟弟诱入樊笼之人。向来只有世界迎合我，何曾有我屈身于旁人眼眸之下我自然地抬手修正错误，顷刻黑白颠倒，青红不分，我在三岔路口攫走他们的记忆，要将此抹上故作高洁的白。克罗诺斯在人间步履如飞，瑞亚和摩里莫绪涅紧随其后。我杀去关于那早夭新娘的记忆，杀去忠心耿耿的菲洛忒斯的记忆，我满手是血，却纯洁如初生的婴儿。为着我什么都做了，或什么都没做。

　　当一切处理停当时，我招来晨曦令它速速起驾。在管家若无其事的唤声中，我披上华美的戏服，去赴一场盛宴，我将是高贵的刺客，俯视他们的滑稽。

　　“今天的行程是?”我侧首轻问。

　　管家微微躬身敬告我与阿帕忒有会，我几乎是用平生最好的涵养告诉这可怜的老人，我无意与他会晤，但若挟刀兵为札未尝不可。他相当能接受“菲洛忒斯”的转变，仍端着波澜不惊的面容称是。

　　如果忽略他转身落荒而逃的背影，我会有将他招入伊甸园的冲动。

　　第一男仆奉上茄汁蘑菇和血肠，沉睡已久的人不习惯进食，何况是数据流。我以同样的温和告诉男仆今天我胃口不佳，他的反应和管家一摸一样，只是多了期期艾艾的一步。

　　此时我才意识到情况不对，调出面板，那被我篡改过的数据库仍保留着原有的一切，除了菲洛忒斯的阵营变化。

　　塔尼!我不敢相信弟弟会在背后捅刀，但事实似乎就是如此。如果不是他，那就是真正的“入侵者”了——

　　以一己之力，入侵整个世界，世界仍旧不知道的人。

　　我可以给自己编造出一万个怀疑对象，但不能无视塔尼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但如果是为了阿帕忒，这似乎不难理解了。他的哥哥犯下魔鬼的暴行，所以天使维护了正义，多简单的事情啊。这时间想必是够的，从我篡改信息开始，要是他卡好时间，就能在我完全注意不到的情况下完成这一切，甚至还有空闲让他通知令我厌弃的阿帕忒。

　　塔尼......他或许真的背叛我了，为了那个只与他相识三年的男人。

　　天人交战时心情自然不愉，况且我的身份可能早被他们知晓，所以有人推门而入时，我温柔地笑道:“想死吗?”

　　“先......先生......”女仆显然鼓足勇气接下这句话，“阿帕忒先生来找您。”

　　很好，阿帕忒，你正撞上愤怒的戈尔工，暂以你的血平息我的愤怒，再去找塔尼问个清楚。

　　“谢谢，请下去吧。”来人有一副好嗓子，隐隐带着蛊惑的意味，像是花衣魔笛手。

　　我从空中抓出匕首，通过指令命房间附近一切npc和玩家离开。我清楚自己一个念头就能让他数据解体，消弭成尘埃，但我更渴望血。

　　那个女仆仍旧僵持在原地，像是斯提克斯河边顽固的雕像。

　　“赫墨拉。”阿帕忒开口，“快走。”

　　女仆的眼神越发坚定，在她的视线与阿帕忒对视那一刻，她细弱的声音在空中糯糯作响:
　　“阿帕忒先生......!我......我很喜欢你!”

　　似乎她的明眸有一瞬间同他定情，她自甘领受阿帕忒先生的蛊，然后她飞奔过来，手里攥着尖刀，目标正是我的心脏。

　　“僭越!”

　　我无暇再顾及旁的，本能地用数据爆破湮灭她的形态，连同阿帕忒一起。但他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我，就像是我当初迎接赫墨拉时一样，比当时的我更温柔，更怜悯，扒开那层皮，便是赤/裸裸的嘲讽。

　　他没有死在我的数据爆破之下。

　　他就是那个入侵者。

　　镜子里的菲洛忒斯就像一个晃悠悠的玩偶，无用地扯出笑容，这才是我。“希泊斯从来都不是人，他只是善于伪装而已”，我已不再用这句话告诫自己不要沦陷于感情泥潭中，我早分不清什么是感情了。只是看着菲洛忒斯，我突然想起来而已。

　　蔚为诡异的是，阿帕忒也如此笑着，在偌大舞台上，两个废弃的人偶互相微笑，大约可以作鬼故事的开头。

　　“希泊斯。”

　　“入侵者。”

　　同时开口，他在闷笑，我在冷漠。

　　“你该叫我阿帕忒。”他几乎是温柔地责备我。

　　“我对借来的皮囊没有兴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只需分心一秒，足够我掷出杀机，尖锐的破风声混着鸟雀的惊嘶，恐惧将它们的声音掐成报丧鸟的调子。我紧盯着阿帕忒，他颇有闲心地打量了一会儿城主的外貌，而当他抬头时，死亡的风暴已逼仄到他面前。阿帕忒仍是笑着，是嘲讽，抑或是将死之人的智慧。

　　是嘲笑鸟的尾音。

　　我骤然感到钻心的痛苦，就像骨肉间藏了把刮骨刀，以水的形式流淌，此刻却用火的性格燃烧。先是脊椎，而后分成两把朝肺叶两侧一同，又削至大腿、小腿，触及足踝......是很痛苦，但远比不上我被人算计的愤怒。我的意识逐渐不清，远不知何时，他已把病毒植入我体内，而那繁衍旺盛的程序喷薄而出，将我的灵魂数据徐徐剥离，附加上一点戏剧性的痛苦。对，这痛楚正合现在的情景：扒去皮骨，拷问真实。

　　在莫大的痛楚间，我已无能去关闭感受痛苦的模块，只依稀看见阿帕忒饶有兴致地把玩那把本该插入心脏的匕首，手上蜿蜒着一道伤。

　　“你输了，希泊斯。”

　　是衣服还是别的什么我已无暇思索更多，能肯定的是他知悉我开始做手脚的那一刻，就介入系统保留了所有人原本的记忆，且提前告诉所有人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所以管家仆从在见到我的第一时间，就确定我是修改者。然后他们立刻去找阿帕忒，这位大英雄自然义不容辞，带上他的公主和剑来讨伐魔王。

　　此次落败，理当归咎于我的愤怒和傲慢：我始终认为他再如何杰出，也只是一个获得灵魂的npc而已，最多通过某些手段骗过监察程序。不想他会直接修改系统，不想我的炼狱山中我突然出现入侵者。而且由此事看来，他与我一样隶属于高等数据流，如果用npc和玩家的视角，那他就是除我之外的另一个神。

　　荒谬!

　　“我对借来的皮囊没有兴趣。”

　　“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阿帕忒陡然变色，现在换成我嘲笑他了，狱卒和囚犯的地位顷刻颠倒。不错，他既然有剥离灵魂的程序，我自然也有，何况这是我的世界，同时附加一道将他的灵魂暂时性与我绑定的指令。这次行动的目的是阻止玩家通关和拷问阿帕忒，先前那些迂回战术纯粹是恶趣味使然，但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不介意令利刃发硎。

　　“伊甸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