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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一条黑影从高处的黑暗中跳下,原来竟是宝瓶。
      何萌棠惊喜道:“是你!”随即又别过脸去:“哼,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在我的家里?”
      “我来看看是哪个蠢蛋在骂我呀?”宝瓶假装掏了掏耳朵,笑嘻嘻凑到何萌棠跟前道,“怎么?想赶我走啊,好啊,我这就自己走。”说罢便走向门边作势伸手去开门,何萌棠连忙一把拉住她:“喂……”
      宝瓶不再逗他,扮了个鬼脸,两人回到香案前各自拉了个蒲团面对坐下。何萌棠见她右手五指沾有油腻,把自己怀中一方干净绢帕递给她擦手,一语双关道:“后厨这几天丢的肉果然是小狗偷的。”
      宝瓶用力将手帕丢回他怀里,笑嘻嘻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二少,为了在暗中保护你,我这两天都在房梁上蹲着,没少受罪,偷你家几块肉吃又怎样了。”
      说着,贼笑着又打趣他道:“要不是偷偷跟着你,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心里有这么多真心话哩!”
      何萌棠面皮发烫,忙转过脸去背对着蜡烛,不让宝瓶看到他的正脸,这才岔开话题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吧?我记得你说过不愿意做我的护卫。”
      宝瓶压低声音道:“还记得在破庙里遇到的杀手吗?昨夜我在何府外街巷遇到了三四个鬼鬼祟祟的人,他们腰里都别着一样的哨管。”
      何萌棠背后寒毛倒竖,酒意顿消,宝瓶笑嘻嘻安慰他道:“你别害怕,长天镖局在云和州有相熟的江湖朋友,我已托其中几位叔伯这几日多留意道上的动静,何府周边的街巷里也有人暗中在盯着。”
      “我不害怕。”何萌棠叹气道,“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这样处心积虑想要杀了我。”
      宝瓶欲言又止,却听见何萌棠冷笑道:“我娘就死得不明不白,难不成我也该死得不明不白?”
      宝瓶心中大吃一惊,正要继续追问,门外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有人轻叩门板问道:“棠少爷在里面吗?”
      宝瓶连忙躲回房梁上暗处,见何萌棠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何府的仆人,因何萌棠一直没回房中歇息特地前来寻找。
      何萌棠随口应付了几句后跟随仆人离开,回身掩上门时他抬眼悄悄看了下房梁高处,宝瓶从暗处探出头来冲他拍了拍胸脯,示意他放宽心。

      何老爷寿诞这天是五月十七,正赶上初夏的好天气,云和州既不像中原那么闷热,又不比卫藏的高冷,这个时节日日碧空万里、微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白天的何府异常热闹,前来送寿礼的都是州城内与何家有生意来往的客商,一整天门前车马喧闹、川流不息,抬着礼盒、木箱的仆从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老管家何坤站在门前作揖打躬迎接来往的贵客,笑得脸都皱成一朵菊花。
      宝瓶从后院仆役的房里偷了套下人的衣服捏着鼻子穿上,混在人群里跟着忙前忙后,因着府中今天尤其的事多人杂,一时也没人发现她这个生面孔有什么不对,趁着给何萌棠所住后院担水的功夫,她在院中转了几圈,仔细检查各处有无异常。
      何萌棠推窗便见到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提着两大桶水在院落里转悠,心中暗觉可疑,高声道:“你过来一下。”
      宝瓶笑嘻嘻走到近前,何萌棠才看清是她,啼笑皆非道:“原来是你。”招手便让她进屋来说话。宝瓶放下水桶进屋,发现他正对着一桌子的珍宝犯难。
      桌上放着一对玉枕、一盆红珊瑚、一盆整块上等玉石雕就的桃树、一盒酷似人形的人参,件件奇珍,个个无价。
      宝瓶两眼放光,挨个摸了一遍,啧啧叹道:“不愧是富贵人家,但凡给我一件,我立刻丢下武哥去开马场!”
      何萌棠俊脸微红,瞪了她一眼道:“你正经一点。”
      宝瓶扮了个鬼脸,他又道:“我想从里面挑选一件,当做是我兄弟二人共同的寿礼另外送给我爹,你帮我看看挑哪一件好?”
      宝瓶奇道:“你大哥没有单独准备寿礼?”
      何萌棠摇头道:“倒也不是,我只是想……算了不提也罢。”
      宝瓶也不多问,指了指那盒人参,何萌棠眼睛一亮:“你和我想一起去了。”随即把其他珍宝都收了起来,将那盒人参仔细地包装妥当。
      宝瓶在一旁看着,半真半假、意味深长道:“你对你大哥真好,能做你的兄长,真是你大哥三生之幸。”
      何萌棠哼了一声顺口道:“我对我的朋友也很好,等你什么时候能嫁出去了,我也给你送份大礼……”
      宝瓶笑着跑出门去,临出门回头冲他扮个鬼脸道:“本少侠不需要,你还是留着给你的姜家姑娘、王家姑娘吧!”

      因这一阵州城闹盗贼,州府衙门下了宵禁令,因此城中前来贺寿的客人被安排在了白天的宴席,从各地赶回来给何老爷贺寿的十二省商铺大掌柜们则被单独安排了晚上的家宴。
      入夜后,何府各处悬挂起写着寿字的琉璃花灯,仆从婢女们来来往往十分热闹,不断地将美酒佳肴送到置办家宴的中厅。
      何老爷的寿堂就设在中厅,寿堂墙上贴着百寿图,两边寿联上龙飞凤舞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大字,其上悬挂着红绸题字的寿幛。
      百寿图下设寿星座,两侧分列宾客坐席,桌椅满满当当摆了两排十二座次,何老爷与各地大掌柜携手进入寿堂分宾主落座,何家兄弟二人也在一旁坐下。
      何萌棠不由自主向房梁上悄悄看去,寿堂内点着无数支蜡烛,将屋内每个角落照得明亮如同白昼,房梁上空空如也。
      一旁坐着的州城大掌柜见他心神不宁地四处张望,便问他在寻找什么人?何萌棠只得尴尬笑着摇了摇头。
      酒菜上齐后,何老爷举起酒杯站起来,高高兴兴道:“今天晚上是家宴,只有各位兄弟和我父子三人,多承诸位远道而来为我贺寿,我在这里先敬各位兄弟一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各位大掌柜哈哈大笑,纷纷站起来一齐敬酒,众人开怀畅饮,十分痛快。
      酒过三巡,众人便按照座次,将预先准备好的寿礼挨个取出奉上寿星座,都是些各地珍宝,不是玉器就是珍珠,又或是名贵的文房四宝、珍藏的名人字画,琳琅满目,高高低低地堆了一桌子。
      此时宝瓶正猫着腰躲在窗外的暗处,扒着窗户纸捅开的小洞往里瞧,但见寿堂中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气氛十分热闹欢悦。
      她换上了夜行衣,随身带上了常用的兵器,一对流星锤和一把刀,杀手团就潜伏在州城内,容不得一点闪失。
      不知为什么,宝瓶忽地感觉周遭宁静得异常,与寿堂内的喧闹喜庆格格不入,显得十分诡异,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整个前院竟不见一个人影。
      宝瓶心里一惊,飞身上房扫视一周,察觉前院和后院四处漆黑,除了寿堂的窗户隐隐透出烛火的光亮,阖府上下所有房舍灯都熄了,四周一片死寂,仿佛所有人都死绝了一般。
      夜幕低垂,厚厚的云层遮住月华,沉闷的夜里连一丝风也没有,宝瓶悄悄握住腰间的刀柄,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冷笑,一道寒气随着剑锋轻吟之声逼向她的背脊。她也不回头,不慌不忙翻转手腕刀刃向外格挡,只听见嗡的一声,刀剑相击发出巨大声响,震得两人同时退了一步。
      那人不等她转身,旋即剑光如雨只逼宝瓶脑后,宝瓶一个鹞子翻身避开,单刀大开大合化解那人攻势,刀光剑影间她看清来人的脸,原来是交过手的那青年杀手,不由笑道:“原来是你,真是久违了。”
      青年单脚踮地后退一步,稳稳地站在屋脊上居高临下看着宝瓶道:“不错,是我。”
      宝瓶上下打量他:“你今晚怎么不蒙面了,不怕我认出你来吗?”
      青年冷冷道:“没那必要,我会杀了你。”
      宝瓶笑嘻嘻道:“那可对不起啦,今晚上我没工夫陪你玩。”
      青年也不废话,飞身举剑便刺,宝瓶叹了口气,只得应战,两人刀来剑往一进一退,几个纵跃之间已经离开了何府的院落,到了另一条街的酒坊楼顶上,宝瓶酣战间猛地一惊,心里暗叫声惭愧,撤刀连退几步生气道:“好家伙,差点中了你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青年见宝瓶不中计,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短笛吹了起来,悠长笛声刚传出,城中不远处便有抑扬顿挫的哨声回应,眨眼的功夫,三个矮壮大汉手持厚背短刀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屋顶上,将宝瓶包围在中央,他们都是当地人打扮,腰间别着通身漆黑的哨管,和宝瓶在山道上遇见的哑巴杀手都是一样的装束。
      宝瓶挑眉:“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那青年不答话,继续吹着短笛指挥杀手围攻宝瓶,宝瓶瞅准一个空档,向着何府的方向且战且退,但那三个矮子臂力惊人,挥刀速度奇快,刀法也不是中原武林的常见刀法,出刀方向奇诡异常,且刀锋上抹了剧毒,泛着莹莹的蓝光。
      宝瓶有些招架不住,心里着急,挥刀快攻逼退三人,抓住这一转瞬即逝的机会反身就跑,边跑边打呼哨,大声喊道:“唐叔叔、朱叔叔快来,他们人太多啦!”
      只听下方街巷里有人豪爽地大笑道:“好你个小宝瓶,到底还是要求我们帮忙了!”话音刚落,三条人影飞身上了房顶,分别拦在三个矮子跟前,其中两人是宝瓶称呼唐叔叔、朱叔叔的长辈,还有一个是个相貌平平的青年,他身后斜背一对钢刀,双臂抱在胸前,神情悠闲地立在屋脊上,看似十分轻松闲适,但双眼中精光湛湛,露出逼人的锐气,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宝瓶看清那青年的脸,眼前一亮,欣喜道:“唐承安?”
      唐承安眉眼弯弯,笑眯眯道:“等打完架我们再叙旧。”
      三个矮子不给他们搭话的机会,同时暴起挥刀扑来,一时刀光剑影难分你我,宝瓶得以脱身,忙回头何府方向跑,一面跑一面高声提醒道:“刀刃上有毒,你们小心!”
      宝瓶几个纵跃便到了何府上方,那黑衣青年却手持长剑早就在那等候,冷冷道:“我不会让你坏了我们的好事。”
      “什么好事?”宝瓶警觉道,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恐怕脚下的屋中已经有大事发生。
      那青年冷笑道:“你不需要知道,因为我会杀了你。”忽地手腕翻转,剑光点点雪片般将宝瓶围在当中。
      宝瓶气得哇哇叫:“就你那两把刷子还想杀本少侠,哼!”当下挥刀迎上,泼风也似劈入剑光之中,刀剑相交震出一阵激越铿锵之声。
      两人缠斗多时,交手已逾百招,虽然那青年剑法凌厉剑招精妙,但宝瓶刀法更显沉稳老到、大巧若拙,逐渐将他逼到屋檐边再无退路,电光石火间刀锋向上一抖,只听见铮铮声响,那青年长剑脱手飞落地上,宝瓶足尖顺势踢中他的前胸,将他踢落房顶,重重地落到何府的院中。
      那青年勉强挣扎着坐起来,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此时耳旁有衣袂翻飞之声,宝瓶的刀已悄无声息地架到了他的颈间。
      他闭上眼睛等着冰凉的刀锋割断他的喉咙,宝瓶却迟迟没有动手,反而是轻轻叹了口气:“在卫藏的时候,我看见你保护那个孩子,足以证明你不是个彻底的坏人,今天我不杀你,你走吧。”收刀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青年浑身一震,看着宝瓶离开的背影迟疑了下,一枚银针倏地从袖中飞出射向宝瓶的肩头,宝瓶身形晃了晃便颓然倒地。

      一更三点,州城中央的大鼓楼处传来暮鼓之声。
      何府,寿堂中众人酒兴正浓,一番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各位大掌柜攘袂持杯、开怀畅饮,有好事的凑过来,拉着何家兄弟两人撺掇道:“老哥哥今天六十岁,是上寿,这可是个大日子,你们小哥俩准备了些什么好礼呀?也让叔叔伯伯们开开眼界?”
      何连月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准备了大礼。保管各位叔叔伯伯见了都会大吃一惊。”
      何萌棠站在一旁乖巧地听着,此时忙越众而出道:“既然大哥单独准备了大礼,那就让我先抛砖引玉吧。”
      众人齐声叫好,各自落座给兄弟俩让出条道来,高高兴兴地翘首看着。
      何萌棠恭恭敬敬地跪下给何老爷磕了三个头,取出参盒奉上:“这支千年山参是我和大哥寻遍漠北所得,由我代为敬上,祝愿爹松鹤长春、福寿双全!”
      何连月眼中闪过惊讶之色,略一迟疑便也在一旁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何老爷高兴得眼泛泪光,忙不迭站起身将两人扶起,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何家的将来就要靠你们两兄弟携手同心、共掌门户……”
      堂中众人齐声鼓掌叫好,一片其乐融融,人群中忽然有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嘿嘿笑道:“大公子,你的礼物呢?”
      寿堂中的人对这人声音都感到十分陌生,四下张望也没找到到底是谁在说话,只有何连月面色沉静,手捧一个三尺余长的锦匣走到何老爷面前,高声道:“我的礼物在此。”
      何老爷乐呵呵笑着接过锦匣,慢慢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半新不旧的三尺长剑,没有剑鞘,剑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苏”字。他面色大变,手一抖,锦匣落地,那柄剑也当啷一声翻落在地上。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惊疑地站了起来,只听见何老爷压低声音,又惊又怒道:“阿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连月弯腰拾起那柄剑,捧起给众人看,脸上仍有笑意,眼中却如同寒冰:“各位叔叔伯伯,你们可还认识这把剑?”
      在场众人仔细端详那剑,忽地有人惊呼道:“这、这把剑是‘那个人’的,他、他不是掉下悬崖,已经死了吗?”此话一出,人群里顿时一阵骚动,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不安惊惧之色。
      “阿月,告诉爹,是什么人给你这把剑的?”何老爷沉声道。
      人群中有人嘿嘿冷笑道:“剑是我给他的。”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四下张望,只见一个老者分开人群走了出来,他身材魁梧,穿着一袭黑衣,满头的花白头发,脸上用黑布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而你,也不是他的爹。”
      一语落下,满座皆惊。何老爷面色大变,震怒道:“你是谁!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老者龙行虎步,慢慢走到何老爷跟前,虽然他蒙着面,但眉宇间隐有威仪,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何老爷,像是恨不能把他撕碎而大啖其肉。
      何萌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护父心切,闪身挡在何老爷身前道:“站住,你想干什么?”
      老者冷笑道:“你倒是个好孩子,可惜你父亲并不是什么好人。月儿,动手。”
      何连月说声是,兔起鹘落间已经到何萌棠跟前,将他飞快拖到一旁站定,左手扣住何萌棠后颈,右手持剑横在他咽喉处。
      众人一片哗然惊诧,何老爷惊道:“阿月!不要伤害阿棠!”
      何萌棠浑身颤栗,满脑袋混沌不明,涩声道:“大哥,原来你一直瞒着我,你竟然会武功……”
      何连月笑道:“岂止我会武功,咱们的‘爹’也会,不过他没教你罢了。”
      何萌棠震惊地扭头看去,见何老爷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堂中众人纷纷抽出随身的兵器,指着老者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给阿月灌了什么迷魂汤?”“快放开二少爷!”“放开阿棠!”
      何连月喝道:“都给我住口!”
      众人一愣,都安静下来,何连月仍挟持着何萌棠,微笑道:“各位,今夜的酒是不是很好喝?你们摸摸自己的左下腹,是不是开始隐隐作痛了呢?”
      “我在酒里下了点药,一炷香内不会毒发,但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就不好说了。”何连月温和地笑了笑,对何萌棠道,“阿棠,只有你的酒里我没有下药,怎么样,感激我吗?”
      何萌棠面色苍白地看着那老者,咬牙道:“大哥,这人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何连月不紧不慢道:“你别急,等我料理完诸位‘叔伯’,我自然会告诉你。”
      寿堂内众人大惊失色,十二大掌柜中川西香料铺大掌柜丁友山越众而出指着那老者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和我们兄弟有什么陈年仇怨?”
      那老者背着手大笑数声,忽地转身面向众人,阴森森道:“二十三年前,在剑门关发生的事,众位还记得?”
      众人大惊失色,脸上纷纷露出惊恐、悔恨、怨毒的神情。
      那蒙面老者又走到何老爷面前,嘿嘿笑道:“何振奇,何兄弟,你不会已经忘记了吧?”
      何老爷慢慢从寿星座上站起来,看了一眼被何连月挟持的何萌棠,投鼠忌器不敢出手,只得叹了口气道:“苏大哥,阿月,不要伤害阿棠,你们要报仇,就冲着我来。”
      那蒙面老者冷笑道:“时至今日,你竟然还有脸叫我苏大哥,真是恬不知耻!”
      厅中忽然有人大叫一声,痛苦地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其余十一人也暗觉腹中翻江倒海剧痛无比,涔涔冷汗从额头滚下。
      何连月微笑道:“毒药开始发作了,各位‘叔伯’内力深厚功夫好的,可以多撑一会,功夫练得不到家的,可能就得先去向阎罗王报道了。”
      丁友山横刀当胸,咬牙道:“弟兄们,我们一起上,杀了他们!”
      何连月道:“丁叔叔,你不要急。”
      他慢条斯理道:“各位‘叔伯’,这间中厅的门窗已经锁上了,外面也有我们的人把守着,你们插翅难逃,而且,论武功而言,你们打不过我们二人。”
      稍作停顿,他又道:“今夜宵禁,不会有人在街上走动,府里上下也都被我迷倒了,你们纵然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听得见。”
      说着,何连月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瓷瓶晃了晃,只听见瓶中一物撞击瓶壁发出清脆声响:“这里有一颗解药,只有一颗,你们谁能杀了何振奇这个老贼,我就把解药给他。”
      何老爷身形一晃,惨笑道:“阿月……我养了你二十三年,如果你要杀我报仇,我也无话可说,可是阿棠没有对不起你,你放了阿棠好不好?”
      何连月轻声道:“不好。我痛苦了十几年,我要让阿棠跟我一样痛苦……不,比我还要痛苦。”
      何萌棠大叫一声流下眼泪:“大哥,你放过爹,你杀了我吧!”
      何连月不再理会他父子,杀气腾腾地看向众人道:“怎么样,各位‘叔伯’,考虑好了吗?”
      人群中有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忽地持刀扑向何老爷,丁友山和另一人见状飞扑过去挥刀拦下两人,嗡的两声刀刃相击,双方都倒退一步,丁友山怒斥道:“高劲!路九!你们疯了吗?”
      此时又有两人惨叫一声滚落地上疯狂挣扎,路九眼露凶光:“丁老二,你没听见吗?没有解药就得死在这里!”
      丁友山啐了一口道:“他们要的就是我们兄弟自相残杀,你这样做把江湖道义放在哪里?何老大待我们一向不薄,你们竟然能下这样的狠心,我丁友山真不齿与你们为伍!”
      高劲青筋暴起,骂道:“龟儿子你不怕死我们怕死!别废话,上!”
      四人举刀便缠斗在一起,厅堂中寒光闪闪刀锋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其余八人有三人在地上翻滚一阵后已气绝身亡,均是两眼翻白、口角溢出黑血,还有五人也已毒发,但仍勉强以内力相抗毒性,一个个东倒西歪倚着桌子、靠着柱子、扶着椅背,眼中都布满血丝,两边太阳穴鼓鼓地胀起,似是要爆开一样。
      忽地五人中有一人跳起来大叫道:“何老大,我忍不了先去了,黄泉路上等你!”说罢举刀当胸刺下,顿时跌落在地气绝身亡。
      其余四人也纷纷效仿,举刀自裁,一时遍地死尸,惨不忍睹。
      蒙面老者拍手道:“好,是条汉子!”
      何萌棠脑中嗡的一声,忍不住泪流满面,放声大哭道:“朱叔叔!刘叔叔!啊——”
      何老爷眼眶爆红,顾不得何萌棠还受制于人,一掌狠狠拍向桌面,一声巨响,将桌子拍断下一个角来,咬牙道:“苏昌玉!你欺人太甚!”说罢闪电般到了蒙面老者身前,挥拳击向老者面门,那老者也不用兵器,赤手空拳沉着应战,轻松拆解何老爷的招式,任凭他拳风刚猛,却一点也沾不到老者身上。
      此时缠斗在一起的四人也已毒发,打着打着,手握不住刀柄,当啷一声钢刀坠落地面,四人捂着胸口也颓然倒在地上,从口中、眼中慢慢淌出黑血。
      那蒙面老者一掌逼退何老爷,满意地哈哈大笑:“报应啊!报应!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杀人凶手苟活到今天才死,已经是老天厚待,何振奇,你说是也不是!”
      何老爷气喘吁吁地站在一地死尸中间,忽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浑身颤抖痉挛,从喉头发出荷荷的怪声。
      何萌棠双眼赤红大叫一声:“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推开何连月的挟制,扑向厅堂中央的何老爷,何连月未及防备,手中长剑在何萌棠挣脱时划过他的脖颈,留下一道寸余长的伤口,猩红的血流下来,将何萌棠身前的衣裳逐渐染红。
      这时门外有些微的动静,蒙面老者沉声道:“是雪垠吗?”
      门外道:“是,义父。”一个人影开门闪身进来,又反手迅速锁上门,正是那个黑衣青年。
      蒙面老者问道:“外面的小老鼠清理得如何了?”
      青年将扛在肩上的人丢在地上,不敢看那老者,低着头轻声道:“雪垠无能,打不过她,只来得及将她迷倒就赶回来了,请义父处置。”
      蒙面老者哼了一声道:“心慈手软,难成大事。”
      青年不敢吭声,低着头退出门外,何连月走过来道:“父亲不要责怪雪垠,长天镖局的小镖头留着有她的用处。”
      何萌棠抱住何老爷,反被何老爷一把握住双肩,何老爷似是失了心智,怪笑着一把掐住何萌棠脖颈,口中喃喃道:“我杀了你,苏昌玉我杀了你!”
      何萌棠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满脸胀得血红,耳朵里听见“长天镖局小镖头”几个字,瞥见宝瓶被丢在死尸堆里,四肢蜷缩毫无动静,也像是死了一样,心中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何连月挥掌用力砍向何老爷后颈,何老爷双眼一翻松开掐住何萌棠脖子的手,顿时晕死过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何萌棠得以解脱,跪倒在地捂住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他颈间的伤口仍在往外渗着血,从他指缝中一点点流下。
      咳喘平息一些,何萌棠跌坐在地上,惊恐之余仍旧将何老爷护在身后,流着泪对何连月道:“大哥,求求你,你们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放过爹吧。”
      何连月请那蒙面老者坐下歇息,慢慢走过来蹲下对何萌棠道:“阿棠,你总是这么天真、这么善良,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份天真。”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何连月微笑道,“让我慢慢告诉你,咱们的‘爹’到底干了什么样的好事!”
      “二十三年前,广盛镖局接到朝廷的委派,协助押送一批五十万两的军饷前往滇平边关,为了防范山贼和河盗,明面上饷银由官军护送,暗地里却由广盛镖局的人假装米商往西南押运。”
      “镖局一路星夜兼程,虽然路上也遇到个把毛贼,好在总镖头和镖师们武艺高强,总能化险为夷。这一天,他们来到了剑门关,遭到了一伙蒙面强盗的伏杀,他们抢走了镖车,杀光了镖师,把受了重伤的总镖头打下了悬崖。”
      何连月双目中浸满了恨意:“总镖头在跌下悬崖之前,拽下了那个领头的盗贼的蒙面巾,他发现竟然是他的拜把子好兄弟!”
      何萌棠浑身一震,何连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这个强盗带着人杀了自己的把兄弟,为的不是别的,是因为他垂涎把兄弟的妻子已久,把兄弟死了,他便假惺惺地以照顾义兄遗孀之名接近义嫂……”
      “因为丢了饷银,广盛镖局被查封,镖局上下抓的抓逃的逃,一哄而散,老弱妇孺流落街头,他当着义嫂的面假充好人,给这些老弱妇孺安排住所、照料生计,义嫂感动之下便嫁给了他。”
      “义嫂与他成亲后,过了几个月生下了个孩子,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是他拜把子兄弟的儿子,他并没有杀死这个孩子,而是留在身边当成自己的儿子养大。”
      说到此,何连月顿了顿,仇恨的目光掠过昏倒在地的何老爷,接着冷笑道:“后来又过了两年,义嫂身染顽疾一病不起,他便又纳了妾室,并且隔年便生下了个儿子,他很高兴,因为这才是他真正的儿子。”
      何萌棠听到此,浑身寒毛倒竖,四肢百骸如堕冰窖。
      那蒙面老者端坐堂中,闭着眼睛如老僧入定一般,何连月站起身缓缓走到他身边站定,面无表情道:“从小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何振奇这个老贼更偏爱于你,我嫉妒你、恨你,直到我七岁那年,我娘临终才将一切真相告诉我。”
      何萌棠摇头喃喃道:“不……我不相信……大哥,你一定是在骗我……”
      何连月无情道:“我娘原本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怪只怪老贼做贼心虚,在睡梦中把当年犯下的滔天大罪说了出来,也因此,我娘悲痛悔恨不已,终于走上了自绝的道路。”
      何萌棠震惊地望着何连月,却见何连月咬牙道:“人人都道大夫人是身染沉疴不治身亡,只有我知道,我娘是服毒自尽,这种毒药是我苏家家传,旁人并不知道……”
      蒙面老者忽地浑身一震,两边太阳穴青筋暴起。
      “傻阿棠,你还记得吗,你娘爱喝莲子羹,厨子每天做好以后,你总是跟丫鬟抢着端去给你娘。”何连月伸手比划了一下,狞笑道,“你那时候才这么点高,盛莲子羹的碗那么烫,都是大哥我帮你端到你娘的房门口……”
      何萌棠如遭重击,脑中嗡的一声,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浑身颤抖不能成言,只觉得心肝脾肺被搅到一起,喉头发不出一丝声响,唯有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忽地他不知哪来的力气跳起来,双眼赤红大叫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乱拳挥向何连月,何连月嗤地笑了一声,反手一巴掌将他打得跌回地上,这一巴掌力道极大,何萌棠束发冠被甩飞,长发披散下来,十分狼狈。
      何连月满意地点点头道:“好,好,现在让你知道也不晚,我还要告诉你,你的婚事是我搅黄了的,一路上这些杀手也都是我安排的,何振奇老贼造下的孽,你合该代他承受。”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何连月走到蜷缩在地上的宝瓶旁,踢了她一脚道:“还有你,非要多管闲事趟这趟浑水,不过也好,省得我还要费心找人顶这杀人的罪名。”
      说罢提剑就要刺向宝瓶,何萌棠如梦初醒,扑到宝瓶身前挡住,咬牙道:“大哥!你们要报仇,就冲着我来,她跟你们无冤无仇,不许动她!”
      此时那蒙面老者忽地开口道:“月儿,先问饷银的下落。”
      何连月收剑,提起一壶冷酒从何老爷头顶劈头浇下,不多时,何老爷悠悠转醒,环顾四周见满地尸体,何萌棠披头散发一身血污地守在身边,不由老泪纵横,大声道:“造孽啊!”
      何连月冷笑道:“老贼,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到现在才后悔,来不及了。”
      又道:“我给你下的毒药和十二大掌柜不同,你马上就会浑身痛痒难忍,一炷香后皮肤逐渐发黑溃烂,半个时辰后骨肉会化成脓水,你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蒙面老者问道:“二十三年前,你们劫夺的饷银藏在哪里?如果你说出来,我就给你二人一个痛快,如果不说,嘿嘿,那休怪我父子无情。”
      何老爷怒道:“除非你们放了阿棠,否则休想让我开口!”又看着何连月,双目含泪哀求道:“阿月,阿棠一直把你当做亲哥哥,什么都听你的,什么好东西都要给你留一份,你就不能放过他吗?他是最无辜的啊……”
      何萌棠拉住何老爷,大声道:“爹,不要求他!”
      何连月略一犹豫,扭过头去咬牙道:“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此时何萌棠忽地低呼:“爹,你的脸上……你的脸上……”
      只见何老爷脸上、颈间密密麻麻布满了红斑,撩开衣袖看,手臂上也迅速爬满了猩红斑纹,他大叫一声疯狂地挠向自己的脸颊和脖颈,不一会浑身上下都被挠出一条条的血痕,何萌棠惊骇万分,伸手捉住何老爷的手腕,大声哭道:“爹,不要挠了,住手啊!”
      何老爷置若罔闻,只是一边挣扎一边发疯似的喊道:“痒啊!痒啊!我要痒死了!快让我挠!”
      片刻之间,何老爷皮肤上挠破的地方鲜血由红转黑,裸露在外的脸上和脖颈间黑红交错,皮烂血流,分外可怖,何萌棠摁不住何老爷的手,只能绝望地使出浑身气力抱住他的肩膀,奈何何老爷力气大,用力甩开他的桎梏,荷荷怪叫着跳起来,一边撕扯身上的袍服,一边疯狂地抓挠周身皮肤。
      何连月在一旁看着,冷冷道:“如果你想通了,我可以给你一粒药丸,暂时止住瘙痒痛苦。”
      何老爷实在忍不住,滚落地上一面打滚一面大叫一声道:“快给我药,我吃了就告诉你!”
      蒙面老者冲何连月一颔首,何连月将一粒药丸丢给何萌棠,何萌棠连忙扑上去抱住何老爷,强行压住他掰开嘴将药丸塞了进去。何老爷浑身颤抖,牙关咬得死紧,慢慢的四肢不再抽动,也不再不受控地撕扯抓挠,眼中疯狂慢慢褪去,何萌棠惊喜地抱住何老爷,抹着眼泪呜咽道:“爹,爹!”
      何老爷满脸血污,喘着气对何连月与蒙面老者道:“我还有些话要对阿棠说,说完了我就告诉你们。”
      何连月冷冷道:“好,有屁快放。”
      何老爷眼中露出最后一丝狡黠的笑意,他低声对何萌棠道:“乖阿棠……爹对不住你,害得你也要被他们折磨……爹做了坏事,这是爹的报应,却连累了你。”
      何萌棠泪如雨下,唯有不住地摇头。
      何老爷又断断续续道:“阿月……对你未必下得了狠手……如果我死了……他们想知道饷银的下落……只能问你……我把它藏在府里一个地方……他们永远也找不到……只有你能找到……嘿嘿……”
      何萌棠哽咽道:“爹,你不要说了……”
      何老爷痛苦地低声道:“乖阿棠,爹的手已经烂了,抬不起来,你快给爹一个痛快,让爹能死得体面一点……”
      何萌棠不敢出声,只低着头不住地摇头。
      何老爷忽地双眼一瞪,神情扭曲道:“快,快,快一刀杀了我,我知道你袖筒中平时都会带着匕首,你快杀了我!”
      何萌棠借着披散的长发和宽袍大袖的遮掩,颤抖着从袖中摸出匕首,何老爷双眼圆整,露出期待又欣慰的神情,何萌棠闭上眼一咬牙,匕首出鞘狠狠刺进何老爷的左前胸。
      何老爷气若游丝地道:“阿棠,爹对不起你。”说罢两眼一翻,已然死去。
      何萌棠悲痛已极,热泪滚滚,抱着何老爷尸身忽地放声狂笑。
      何连月一惊,推开何萌棠一看,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气得一脚踏住何萌棠,剑尖指着他的咽喉,怒道:“老贼对你说了什么?饷银到底藏在哪里了?”
      何萌棠面如死灰地躺在地上,眼神慢慢扫过各大掌柜和何老爷的尸身,又扫过蜷缩在地上的宝瓶,语气平静道:“大哥,你问我的事,我也不知道,左右大家都死了,你干脆痛快一点,把我也杀了吧。”
      何连月不怒反笑;“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他缓缓提起剑尖,对准何萌棠左侧胸前,剑尖微微颤抖着,始终没有落下。
      何萌棠倔强地瞪着何连月,轻声道:“大哥,我爹对不起你们苏家,你杀了我和我爹报仇,原也是该的,我不怨你,但是你杀了我娘,这个仇我不会忘记。如果你现在不杀我,将来这个仇我一定会找你报。”
      何连月脸色大变,只听那蒙面老者沉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待他父子死了,何家家业都是你的,我们父子再慢慢找那批饷银的下落。”
      何连月点点头,正要挥剑刺向何萌棠,忽地门外不远处传来哔哔剥剥的巨大声响,窗外不知何时燃起了火光,临近街道上有人敲着梆子大声喊道:“何府走水啦何府走水啦!”
      蒙面老者和何连月对视一眼,露出慌张的神色,一愣神的功夫,忽地墙角暴起一个人影,闪电般到了何连月跟前,银光闪处,一股大力撞向何连月手中长剑的剑锋,将他震得逼退了三步。
      那人影迅速捞起地上的何萌棠扛到肩上,三两步到了门前,一脚踹开门,飞身上了中厅的屋檐。
      寿堂中的两人大吃一惊,才发现那人竟然是一直躺在地上昏死的宝瓶,用来格开何连月长剑的事她顺手从何老爷尸身上拔出的那把匕首。
      蒙面老者与何连月忙追出去,和厅外守着的雪垠一道,三个人飞身上屋顶,手持长剑将扛着何萌棠的宝瓶围在中央。
      雪垠惊讶道:“你不是中了我的银针吗?怎么没有昏迷?”
      宝瓶嘿嘿冷笑道:“你那淬着迷药的银针在这呢。”她举起手掌,那手上戴着一副奇特的银丝手套,隐约可见一枚银针嵌于手套细密的网内。
      蒙面老者傲然道:“少废话,小姑娘,你把这小子放下,我们可以放你走。”
      宝瓶道:“谁放谁还不一定呢,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装死?现在何府的房子烧起大火,城中值夜巡逻的大队官军马上就到,我想你们也不想被官军抓住吧?”
      她扮了个鬼脸道:“你们三个一起上,我是打不过,但是,你这老头一直蒙着面,我赌你不敢露出真面目。”
      说着大声道:“唐叔叔!朱叔叔!房顶上也有火,快来救火!”
      远远地有啸声遥遥呼应,黑暗中影影绰绰有人飞身前来,越来越近。
      房顶上三人对视一眼,蒙面老者沉声道:“了不起,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心计和胆量,佩服。月儿、雪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走。”
      三人身形一晃,鬼魅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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