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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只要离卫星定点的铁塔足够近,我就可以轻易找到工区的新测线。方位与距离早刻在脑海,当我一眼扫到那具突兀在沙梁上的地标,便判断到我们要行进的方向。
      “测线就在那方位,直线距离约三公里。”我很笃定,指着前方道。
      一垛大沙丘横立的当儿,王怀懵然刹住车,微风轻拂下,前方如烟如雾的沙梁脊上,缥缈着梦幻般的一幅场景。
      一个人,一匹驼。
      两天之内,且在相距几十公里的地方,见到相同的画面,鬼魅得叫我心里乱跳。此可是大漠深处,再往前百十公里便是罗布泊中心,这百兽枯骨的荒漠,人若于此简直是自绝人寰。
      江潮风一脸惊诧,他使劲揉揉眼,极力辨别前方沙梁上的景物,但一瞬,那人那驼便消失不见了。
      “你刚才看见吗,那、那是啥东西?”
      王怀难窥端倪,转过脸来,面露惧色问我。
      “没看见啥呀!”我口是心非,敷衍道。话虽如此,心里也同样迷离,但不论是人是鬼,我们只能前行,来不得任何踌躇。
      这条测线向罗布泊南延伸八十公里,越往深处,流沙越多,经风吹刮后,几段推过的简易路又遭掩埋。越野车行驶在沙海里,时而仰头爬坡,时而俯冲谷底,前方不可预测,我开始担心这是一次没有回程的搜寻,渐渐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难安里。
      此时,当对讲机只有沙沙电波的声,我意识到,我们这只被释放在漠海里的纸鸢,线断了!队部联系不上我们,在爬上一个又一个沙梁脊顶,呼叫都无效。平日里,这对讲机能呼叫五十公里范围,今天怎么怂了了?我不信,不厌其烦翻转着频道,结果都一样。
      看得出,王怀情绪糟糕透顶,他紧绷着脸,眼张得比平时大许多,目光里还有恐惧与埋怨。此次出门寻人,他没有防备,也是相当不情愿。
      测线伸展没有尽头,五十米一根间距的木头桩子告诉我,测量组的队员曾经打此路过。他们的脚印后来被推土机碾无踪迹,但木桩上的红色数字依然醒目,依旧温暖着后来者。
      “加油快点!”江潮风催促着,他双眼微合,似在闭目养神,其内心,却是按捺不住焦急。
      快到了,推土机就在测线前面。
      愈是不能自持,愈是难以如愿,欲速侧不达,我们的越野车翻了!
      在驰过一座高大的沙梁,车头猛然下坠,笔陡的坡,刀削斧凿般垂直有十来米,王怀不踩任何刹车,双手抱头,尖叫着任凭越野车栽入沙坑。
      那一刻,我扔了药箱,闭了眼,魂飞魄散迎接死神的降临。车翻滚的响声很大,叮叮哐哐的金属撕裂令我眼前一片漆黑,砂砾飞溅进口鼻耳朵,地狱之渊已将我厚厚埋葬。
      不知多久我开始有了意识,越野车侧翻在沙地,周围一片寂静,我被安全带捆绑在座椅上,半悬着身子,丁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王怀似乎已自行解开安全带,正从破碎的车窗往外爬。他个儿小,钻出去才看见,江潮风已被抛摔在了车外,浑身不能动弹,且低声地痛苦□□。
      我和王怀只有几处淤青与擦伤,但没系安全带的江潮风可就不妙,他额头被碰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我手忙脚乱包扎一番,止住血,才发觉他四肢都不听使唤,问哪里不舒服,或是痛疼难忍,他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道手麻脚木,失了气力。
      我极为担心江潮风骨折,先是检查他颈椎,再是腰椎,还好,这两处似乎无恙。取了两只葡萄糖喂他服下,待气色好转,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方落了地。
      王怀很是自责,手足无措不停地埋怨自己。是技艺不精,还是粗心大意,面对这一老一少,除了懊恼,多余的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明眼的人都能看到,崖壁似的沙坡,忽然又削陡,像是蓄谋的陷阱,别说王怀这样的新手司机,换作赛车手,恐怕也难逃这一劫。
      这个黄光远,看上去似敦厚憨实之人,将路推成这样,有坑人之嫌!
      但当前最紧要的,是扶正越野车,回途路还指望着它。想到推土机就在前面,我决定去碰碰运气。
      说出想法后,江潮风与王怀都没反对。路遇断途,数十公里指望队里知晓,再驱车来救援,恐怕得明天。江潮风急需医疗,这漠夜苦寒难耐,与其栖身无地,不如先寻对策。
      嘱咐王怀照顾好江潮风,我带了壶水,一些医用物品,沿侧线往前一路急寻。
      测线木头桩子的数字显示,测线的尽头还有三十公里,它不光经过沙漠,沿途还有团场、盐泽及渠泊河流。推过的路虽要好走许多,但依然坑坑洼洼、起伏如丘壑,比起校园街道上的泊油路不知要艰难多少倍。
      老一辈石油人曾说,在沙漠穿行,最可怕的不是饥渴、野兽与死亡,而是孤独。此刻,世界寂静得只有我的心跳、及那行走在沙地上的脚步声。我像穿越在宇宙荒凉的星球上,停留在空间与时间的错觉里,独自欣赏与感受早已远逝的文明。
      我登上高坡,跂望眼前能出现一丝儿可企及的生机,好让我努力向前。这不是奢望,因为曾经,这里终年响彻着前赴后继的丝路驼铃,生活着起居有恒的商贾旅客,他们坚如磐石地繁衍于此,将千年供养的文化与祈告扎根在这片土壤里,而今,只是一世世在休眠而已。
      于我,就算伏地泪流,却再不能看见被漠风吹干的那荡漾湖面,也听不见丝路长夜里鸣奏的陌上羌笛,更无法从思绪链接起条条断裂的丝路烽燧、繁华故城!
      足音铿锵,我是一名地质人,一步步在漠地上叩响,那被推开的长长测线、犁新的沙地、埋葬的胡杨、石化的贝壳、空洞了的白骨,一幅幅画面跃入眼里,我竟莫名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抹去地底的文明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当测线旁一个沙坑底的推土机陡然出现在眼前,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推土机歪侧在沙地上,门半掩,驾驶室空无一人。我心凉了半截,踩上铁履带,我探进半截身子,在驾驶室翻捣起来。
      什么也没发现。推土机也未陷进沙子,到底是没油料还是机械故障,就不得而知。
      黄光远呢,他人去了哪里?
      我摇摇欲坠在推土机旁环绕一周,很快,我发现大大小小一连串伸向远处的脚窝,深深浅浅不知走向何方。
      我的疑虑渐渐生长,在之前,测量组的几人于此驻足路过,因此并不讶异这些杂乱无章的脚印,殊不知,这些脚印中竟隐藏着几枚蹄印,其痕迹虽模糊,印记却是刚留下的。
      我脑海翻腾着种种猜疑,天啦!谁来过,黄光远又是怎么消失?
      大漠空濛,我呆立在孤零零的脚印旁不知所措,风钻进灼眼的红色工服里,冰凉了四肢,割痛了我跳动难止的双睫。
      我无意自乱阵脚,更不能令情智分崩离析。这迷茫沙海,数十万平方公里的禁区,隔绝着人类文明,大自然究竟在此吞噬还是在孕育,谁也无法预知。黄光远独自步行去了不知名的地域,他消失的路荒不成径,人难行,车难进,亘古的苍凉张着大嘴,会吸食胆敢靠近它的一切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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