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20章 ...


  •   水槽顷刻聚集起一群飞来的鸟儿,先是麻雀们,叽叽喳喳喝完水,倏尔就了无踪影。接着又是一拨儿大鸟,有野鸡、大鹅、白鹤,排着队似的叫人赞叹。稍后,四脚的动物来了,两只黄羊,一对沙漠兔,还有只狗獾,回家一般,丝毫也不胆怯,喝完水,皆大摇大摆地去了。
      这赏心悦目的一幕令我开怀不已,动物们接踵而来,极像演绎一段专题片,离它们那么近,各具奇特,毛发、颜色、姿态,都一清二楚,活脱脱的一场表演秀。
      我忽然明白刀郎曲吉为何眷顾此地,原来,他也有乐园,而且是人与动物们和谐共享的原生态。
      不仅如此,刀郎曲吉拉着我一溜儿小跑,前面的一小片胡杨林旁,缓缓的坡面上,豁然出现一大块花圃。
      娇艳欲滴的黄色小花盛放在土坡,与椭圆绿叶簇拥在一起,如毡毯铺陈开来,占据了操场大的面积。入漠这么久,我渐渐已习惯了枯黄无色的自然,淡漠了花团锦簇的彩色世界。却不料,眼前这团花圃瞬间唤醒了我,湿润了我的眼眶。俯下身,我把一朵五瓣黄蕊小花捧在掌心,闭上眼,轻轻吸附它的气息,哪料,一种熟悉的香味入鼻而来。
      睁开眼,与刀郎曲吉四目相对,他悦色照人,淡淡的微笑笃定了我的臆断。
      莫不是半日花!
      之前就听刀郎曲吉讲过半日花,其形状,香气我记忆犹新,且是抑菌诊治的药材。
      我的欣喜令刀郎曲吉开怀,他肯定了我的判断,说这半日花是族人的宝贝,耕耘浇灌是他的职责之一。
      “除了本族人,你,是第一个欣赏到这半日花的外来人!”
      “是么!”我故作漫不经心,也不迎合刀郎曲吉投来的眸光。
      “当然,似乎就是一种善缘,你与这些半日花,其人其花,出自一家。”
      刀郎曲吉夸得委婉,我心里自然泛动一丝涟漪。于是,一边不动神色赏花鉴叶,一边松土刨草,渐渐乐以忘我。半日花珍稀无比,堪称植物里的大熊猫。许多人只闻其名,却不见其影。我忽然想起队部会议桌上摆放的那盆绿植,不就是半日花吗!难怪江潮风不让人触碰,当命根子一样,尽管那是一盆不开花也不结籽的半日花。
      掏出手机,从不同角度为这大片半日花拍照。想到若是江潮风看到这些照片,该有何等的惊讶时,我心里就美不胜收。
      站在花丛间,我摆好几个姿势,令刀郎曲吉摁下相机,他照做了,却一无所获。看着空白的相册,我噘嘴恼他愚笨,是个不食人间烟火傻大白。
      刀郎曲吉搔着短发,憨憨无助地笑,夕阳拖拽着他高大的身影,将他赯紫脸庞烙上一抹酡色。
      相识了这么久,不止一次察觉到他窘迫后的愧疚表情,每当遇此,我才懵然想起他其实离喧嚣的红尘很远,于是又于心不忍,想苛责他的幽怨硬生生咽了回去。
      流连忘返太久,其后果就是误了归程。
      日落深秋的大漠,薄雾自绿洲袅袅散去,夕阳霞辉灰烬落,变成一个近在咫尺没有光泽的大红球。
      意外来得有些突兀,我猝不及防里,就被刀郎曲吉拉着往洞窟方向跑。
      一队人马踏着尘烟,从远漠疾驰而来。
      “我的族人来了,快躲起来!”
      从没见过刀郎曲吉那么紧张,同为族人,他却视作来者不善。我不尽然,为何要躲,若是我的错,面对就好了,何必要藏。
      刀郎曲吉也不解释,他神色萧瑟,脚步疾匆,扣着我的手腕,势大力又沉。约是隐痛难忍,我埋怨道:“把我交给他们好了,撞伤了人,我自己负责!”
      刀郎曲吉没有理会,他认定的事,执拗起来,就磕抓不放。我没法,任凭他老鹰一般,将小鸡似的我,拉拎到崖壁下。
      “去最上面的那个洞窟,我在崖壁下守着!”
      这是他的地盘,若不妥协,最后难堪的只怕是我。顶上的洞窟看似陡峭,通道却极为隐蔽,拾阶而上,我手脚并用,也没费多大劲,就一步步摸爬了上来。到了洞窟,再往下一看,头晕目眩,呜呼危哉!
      适才往上爬的过程中,我心里就在揣度,刀郎曲吉这是在捣腾人啊,崖壁上洞窟甚多,他偏偏要我爬最顶一个,一点都不知怜香惜玉。殊不知他落难地质队之时,我有多照拂。
      少许,马队已风驰而来,居高临下,我将他们一一看得真切。马队一共十几个人,拉着辆有棚的木板车,里面不知是人是物。他们皆维吾尔牧民装束,清一色毡帽长靴宽袷,领头的,就是那个用马鞭攻击我的俏丽丫头,族长的女儿。
      无疑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屏息静气,聆听他们交涉事宜。话锋即开,面对年轻的部族咒师,族长女儿毫不客气,她言词犀利,情绪激动,手里的马鞭恨不得挥向刀郎曲吉的面额。我知道小姑娘所怒为何,众目睽睽下,刀郎曲吉弃族人不顾,助我脱险而去,他的这种有辱门风的行为已侵害了族人,触犯了众怒。
      训斥了有一阵儿,小姑娘渐渐平抚了些。不可否认,她生得极好,又是春蕾初绽的年纪,冲刀郎曲吉一顿火儿来,自始至终,刀郎曲吉都是浅淡笑对。不回避,不辩解,完全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而危崖高悬的我,于情于景,却窘迫不已,句句苛责飞升上来,回响在洞窟,俨如在炙烤在耳,灼热在心。
      同是一族,刀郎曲吉绛衣翩翩,鹤立其族众,超凡脱俗气宇有别。我好奇他年纪轻轻,对生活承受之重到底有多沉,便生了让他吃些苦头也好的念头。有些委屈遍体鳞伤,为人所受越多,就说明,他越在乎那个人。反之,他招架不住那小姑娘逼供,若将我弃置一旁,与己不干,就表示族群在他心中高于一切。
      我重新坐回了洞窟,此时,夕阳西沉,天色已暗,几颗星星泛着幽光,赶走了落辉,拉开了夜色冥蒙的大幕。
      必是要在此过夜,我抱紧臂膀,感受晚风清凉如丝。洞不大,七八平方,崖壁凹凸不平,土质十分新鲜,像是刚开挖不久的窟,好在已近完工。这里也有简单的卧具,石枕、苇席、棉被,包括油灯,由此可见,刀郎曲吉一定时常来此定省习行、诵咒度梵,完成他那个苦修僧师父所授予的课业。
      不过,这样的一个清静之地筑于高处,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天黑,崖下已亮起火堆,争论似乎结束,但人心未定,也未走。两顶白毡支起,秉烛帐中,朦朦胧胧驱散着寒意。从来没有住过黑黢黢的山洞,我有些害怕,可要一个人摸索下崖,却是万万不敢。踟躇当儿,刀郎人自夜色里攀爬了上来。
      燃起油灯,就着昏黄的光,我瞅见了刀郎曲吉乌亮亮的眼。他似乎在笑,捕捉着我的忐忑与哀怨,唇角顷刻含上几分讥诮:“你,还好吧?”
      “不好!”我有些冷,从牙缝崩出两个字,告诉他穴居令人不可忍受,是一种返祖行为!
      刀郎曲吉没听懂,但知道我在生气:“那个坏脾气丫头在下面呢,你就将就一晚,天亮他们走了,你就归队。”
      我瞥了他一眼:“就怪你,把我掳到这里,一个女子,彻夜不归的~~~~~~”
      后面的话我咽了下去,这副情形,不知该怪谁。白天我玩得洒脱,乐不思蜀,夜里每一分钟似乎那么漫长。此刻流落在外,除了清晨发生的不愉快,只怕我的好奇也占据了一部分。
      “不掳走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刀郎曲吉语调平和,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天有不测!”
      “我不怕!”嘴上这么讲,我心里还是发虚。毕竟惹了祸,哪有心安理得的道理。
      “他们也有错,不该一味地破坏设施!”刀郎曲吉叹息了一声,矛盾不可调和,他也很无奈。
      “你干嘛不打发他们走?”想起白天的莽撞,心又开始倒悬起来。我叹了口气,埋怨起刀郎人,“他们杵在这儿,上来咋办!”
      “放心吧,他们不知道你在这儿。”刀郎曲吉在石洞口坐下,挠着短发,对我受困此地,他不仅不在乎,还有些高高挂起的意思,“不过,就算知道你在此,他们也不敢闯进来!”
      “就你能耐!”我怼了他一句。
      这次意外相逢,发觉刀郎曲吉的汉话又滑溜了许多,交流起来不再磕磕碰碰,让人生涩难猜了。他打开一个包裹,一壶酸奶,几块油馕,一股脑推到我面前,淡淡说道:“族里自古就有传统,咒师的苦修洞窟自建到封堵,除了本人,别的一切杜绝入内!”
      暗自讶异后,我便心生怨念,不就是一个石洞,若非不得已,谁愿意来这破地方。
      “要不······我自行下去。”我嗫嚅着,“这族规,我可不懂。”
      “迟了,我已破了戒!”刀郎曲吉敛了笑,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到我这一代咒师,必定受到诅咒。”
      “怎么会呢,别瞎想!”我瞬间起了怜悯之心,“你这是助人之举,佛不会怪罪于你。”
      酸奶在平日里是我的最爱,可这一壶没去异味,实难下咽,便失望地弃置了一旁。刀郎曲吉却不然,他抓起壶仰面大饮几口,连唇角的一滴也舌卷了回去,末了,再意犹未尽地看着我,笑道:“这是好东西,只有阿依努尔来,我才能享受得到。”
      “哪个阿依努尔?”我问。
      “族长的女儿,大脾气的那个丫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