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有人等他出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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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锐翰在发愁。
蒋高卓过去搂一搂他的搭档，哄道：“笑一个嘛，今天第一场戏，想不想讨个开门红啊。”
助理心里闹嘀咕，你们中年直男老不正经，见天不好好说话，非得演偶像剧。把制片人签了名的文件表单收拾好，这几天熬得凶，助理犯困，走之前那句老师们辛苦，差点秃噜成祝两位永结同心，吓得他赶紧蹿出去。
蒋高卓还纳闷：“这小子跑那么快干嘛，我还有话没吩咐呢。”
茅锐翰“嗐”一声：“别惦记你那颗猪头啦。”
最近影视基地里不少剧组开机，大家求神拜佛，总要拎一颗猪头回来压阵。蒋高卓想要那颗最大的，生怕抢不过隔壁，操心得狠。
被挤兑了，蒋高卓也不恼，笑眯眯地：“那你也甭发愁了，一会儿开拍，让老解试试他。他要是扛得住，那就是他本事。扛不住，高蕊那边我去谈。”
茅锐翰挺喜欢顾怿的。当初试镜，小伙长得靓，演戏又灵，他一眼就把人瞧上了。就这事儿，茅锐翰还遇见过一次，主角是董棋晖。那时茅锐翰为他好哥们儿的电影担纲编剧，跟着一起选角，董棋晖推门进来，当真叫人眼前一亮。
“他是真会装，把我们都唬过去了。”茅锐翰摸一把脑门，心有余悸，“戏拍一半，大家渐渐咂摸出味儿。可见他卖乖，戏又演得好，睁只眼闭只眼也就随他去了，谁知道还是给闹出事儿。”
董棋晖胆子忒大，傍金主被他搞成了开后宫。他自以为有点儿小聪明，哪料是他那金主懒得计较。玩腻了，找媒体把料一爆，要不是董棋晖又勾上个傻的，捞了他一把，他那年就得进局子。
“老马片子都剪好了，送上去审，别人一看董棋晖演的，直接给你毙了。”
圈子里藏不住秘密，即便茅锐翰不去打探，多得是人给他说道顾怿在山顶那座宫殿里，主人家似的迎宾。可顾怿姓顾，他又不姓秦。茅锐翰害怕重蹈覆辙，又觉着是自个儿杞人忧天，他还割舍不下，对顾怿有一份惜才之心。
“当年老马差点哭瞎了眼，一部电影费了多少人的心血。”茅锐翰叹口气，“这事儿要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估计也得一头撞死。”
“瞧你吓自己干嘛。”蒋高卓始终冷静，“姓董的哪能跟他比，我看那小子本质是个好的。何况你剧本都改成这样了，真有什么，把他一剪，再找人补拍几个关键镜头，还有湛影帝给兜着呢。所以我说，先让他试试，不然咱们找事也没个由头。”
若说茅导还有着艺术家的优柔寡断，那蒋高卓就是彻头彻尾的生意人。他冷血无情，如果从顾怿身上获得的利益，担不起他带来的风险，他会毫不犹豫的将人赶出局。
得亏秦朗越要去京里开会，耽搁不起，不然他还得揪着顾怿在车里胡天胡地闹一阵。
先去酒店放了行李，小赵马不停蹄地从副导演那儿拿到通告单。记下服化时间，拍摄、转场顺序。再告诉顾怿，下午正式开拍前，有一次带妆走戏。
顾怿做好造型赶到拍摄现场时，解俊晤已经在了。灯光设备还在调整，因为是棚内拍摄，人不太多，但闹哄哄的。解俊晤第一个发现了顾怿，远远地，抬手打了声招呼：“哎哟，顾老师来啦。”
想来不是顾怿的错觉，片场的人们听见这一声，手上的活儿顿了顿，不约而同的打量他一眼，间或几个心照不宣的暧昧的眼神。
走戏走了两轮。放演员去补妆的功夫，茅锐翰忙着跟摄影商议分镜构图，副导演带着光替调整站位。毕竟是开机的第一场戏，茅导龟毛得很，好似个无赖甲方，气得灯光师想拔光他胡子，再等蒋高卓回来告状。
顾怿先收拾好，在一旁等着。解俊晤走过来，像拜年的黄鼠狼。
“顾老师，紧不紧张，在片场还习惯不？”
“前辈，您叫我小顾吧。我经验少，往后还劳烦您指教。”
顾怿笑起来，不卑不亢。即便他此时造型寒酸，可人天生靓仔，再是衣衫褴褛，也掩不住该是他的年轻貌美。要不是先灌了满耳朵闲话，解俊晤许就喜上他谦卑，把他当个伶俐后辈，爱重提携。
还想再下几句唇枪，茅锐翰喊他们：“准备好了没？”
顾怿他们站在标记好的码位上，各部门最后检查，灯光、道具，以及有无穿帮。副导演命令清场，一声“Rolling”，摄影机开机，胶片在转，钱在烧，场记一个跨步，上前打板。
“Action——”
茅锐翰坐在监视器前，有一两秒的分心，想自己会不会太刻薄。顾怿的第一场戏，他本可以安排些轻松活计，取个中景，让他在镜头前晃几圈，找找感觉。或者先拍湛修谨，叫顾怿观摩影帝演技，积累经验，助他快点儿入戏。
可茅锐翰不，他让湛修谨过两周再进组，让顾怿头一天就演这场厮打对峙的重头戏。
顾怿扮演的人物阿良，他也是活下来被人贩子带走的几个孩子之一。唯独不同的是，其他人都被解俊晤扮演的瘸腿强转手卖了，余下他时，瘸腿强莫名恻隐。他这一辈子，既为差佬做线人，又为□□卖命，知道自个儿不得好死，却也想有人替他送终，所以他留下阿良，把他养大。
可瘸腿强养人像养条狗，心情好了抛根骨头，打骂起来从不留手。就到他腰的半大孩子，腿打折了往地上一扔，凭他烧上一夜，人挺过来了，还嫌他命硬。阿良长到十八，来了个下三滥的赌徒，他再不还钱就要被掏心挖肝，情急找到瘸腿强，打上阿良的主意。说城里新开了间夜.总会，里边尽是富贵，阿良长得俊，送进去当鸭，只要人不死，他们就有得赚。
财帛动人心，瘸腿强那一句“考虑”，被阿良听见了。
所以顾怿演的，就是阿良杀了瘸腿强这一幕。
先拍的是解俊晤的单人镜头，他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在这间浑是污垢，逼仄的房子里，堆满了他的怨气。他老了，那小兔崽子已经能躲过他的拳脚，所以他站定了，抓着一个茶杯冲默不作声的阿良扔去。
“CUT，老解好样的，咱们接着走下一场。”
茅锐翰自然满意解俊晤的演技，他是正经的科班出身。在他上学那几年，布莱希特打败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解俊晤学的是表现派。所以他一演起来，举手投足间严丝合缝了某一套标准，除了挑剔的电影节评委会嫌他呆板，却讨了寻常观众的心。他演绎时的动作神态，则是明显的提示，让观众不必费心去猜。他爽快的宣告，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何况解俊晤几十年的功力，演起恶角来已臻化境，就这短短几分钟，已经恶得叫人胆寒。
接下来是顾怿担纲的长镜头，谁料开拍后，发现道具组出了纰漏，解俊晤砸在顾怿脚下的茶杯碎片不知被谁收走。
茅锐翰摘了耳机，吼一句：“搞什么？穿帮了知不知道——”
又是一阵忙乱，这时解俊晤对顾怿道：“别怕，今天刚开机嘛，人一紧张就容易犯错。”
这话看似安慰，实则在给顾怿施加压力。茅锐翰听见了，也忍不住问：“怎么，是不是紧张，那我再给你点时间？”
顾怿摇摇头：“可以直接来。”
他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如剧中阿良那般沉默。人心最难琢磨，他们捧着你高高在上，又盼你颜面扫地。顾怿猜到背后传的风言风语，他也知道有人等他出丑，笑他笨拙，想看他被导演比作朽木，最好被骂得狗血淋头。顾怿不是个戏谑性子，却突然起了顽心，他装成惶恐模样吊人胃口，一会儿只怕要扫他们的兴。
茅锐翰紧盯着监视器，顾怿的身材现实里看，瘦得叫人担忧。可一上镜，那是正正好。他往那儿一坐，就是阿良，受着瘸腿强打骂长大的阿良。茅锐翰也没想到，当初听了他一句话，顾怿真把身材练成这样。还有人道他大牌，看不上食堂的饭菜，后来撞上他助理拎着一堆食材，才知道顾怿对自个儿有多严格自律。
画面里，阿良站了起来，发灰的衫挂在他瘦弱的肩上，衬得他像一片空荡荡的幽灵。他阴郁地，两只眼里好似闪动着鬼火，幽幽地问一句。
“你是不是要把我卖了？”
瘸腿强喝了酒，他的脸涨得通红。小兔崽子这副模样让他觉着渗得慌，他扯着嗓门，破口大骂。
“我他妈养你这么大，称斤论量，难道还不准我把你卖个好价钱？”
眼神仍是幽幽地，瘸腿强惊了，怒了，拖着那条瘸腿冲过去打杀。砰地一声响，那小兔崽子将他推倒，他动弹不得，掐在他脖颈上的手越来越使劲儿。瘸腿强瞪着他爆满血丝的眼，无比骇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阿良从此刻起，就会走上一条血腥罪孽的不归路。这一遭，从他体内撕破了个口子，将他含恨的恶悉数放出来。
他会想什么呢。想十几年前被血染透的村庄，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拖走，他握不住那双挣扎求助的手，凄厉的尖叫伴随一声闷响。他想他缩在角落，瘸腿强喝了酒发疯，抓着他的头去撞墙。血沿着流至嘴角，他饿得抵过了痛，没有泪流，便含着自己的血充饥。
他还会想瘸腿强前几日那番话，说他满了十八，放他自由。他信了，隐秘地升腾出快活，甚至有一丝羞耻的感恩。想他找到份工，养活自己，还能寄钱回家。
可被他得知了真相。
阿良好恨，恨他当真懦弱可欺，命运皆来踩他一脚。
他像条狗，可他一直都想做个人。
阿良发着抖，他在哀嚎，他不知向谁在求饶。
“我不想当狗。”
他红着眼，却流不出泪。残忍又心酸，看得人想劝他，收手吧，趁着还有人性未泯。
“求求你，我想做人。”
可来不及了，他闯开了地狱大门。
“杀了你，我就可以做人。”
蒋高卓一直说他们制片人就是个高级打工仔，为了租个机器，这么个乍暖还寒的天气，他跑了一脑门子汗。不耐烦再去片场，蒋高卓指派个助理去坐镇。自个儿呆在酒店，耍一回老佛爷的威风。
茅锐翰收工回来，老佛爷要了份盒饭，宫保鸡丁，他不吃鸡，专捡花生米。来一口啤的，爽得呲牙：“咋了，还发愁呢？我听说小顾今天演得不错啊，把老解都震住了。”
倒在沙发上，茅导还在想今天的拍摄，那一场三个机位，都对准了顾怿，有一个仰拍的特写。那一瞬，茅锐翰在监视器里同顾怿对上视线，他差点连CUT都忘了喊，回过神，摸到满手的鸡皮疙瘩。
“何止是演得不错。”
茅锐翰长长吐一口气，他还在惦记那个眼神，那么漂亮，又那么狠。他自诩还有些看人的本事。
“只要他不走些邪门歪道，不出三年——”茅导伸手比了比大拇指，“他就是这个——所有人，跟他同样年纪的所有人，想在大荧幕上混，都要在他手底下，捡他吃剩了的。”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有人等他出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