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南线之 大航海传说 ...
-
有关那个男人的一切，都只剩下了传说。
传说中，那个男人一会儿是京城名门的贵公子，一会儿又是流窜江湖的钦犯；传说中，那个男人一会儿是目下无尘的白衣侠士，一会儿又是扬帆远航的富商船长；传说中，他一会儿是对自己的师妹念念不忘的痴情种子，一会儿又是坐拥南洋美人、娇妻姿容无双的幸运儿。
对中土的人们来说，他留下的永远是一个奔向海洋的背影，他对大海的热情，甚至远远超过了爱他的剑。久而久之，大家已不当他是个剑客，只记得他是一个带来无数奇珍异宝和异乡特产的“杜老板”。
最广为传颂的一次，是他和南洋船王莫唯的联合船队一并沿着海岸线由南往北，再顺着长江一路上行，最后到达渝州城，将几十件传奇兵刃一件一件地遣人送入四川唐门的大院。
据说他们每送一件，唐家大宅里就要传来一阵惊呼，惊呼声一阵阵往外传，最后叠成了叫好的声浪，掀翻了整个渝州城。可面对唐家毕恭毕敬的邀请，他却避不上岸，只托人带了一句口信“天道之理，顺乎人情”。于是整座渝州城又为此暗自猜测，有消息灵通人士说，那是暗讽唐家当年拆散唐剑雪与陶捕头一事，有人说是为唐剑雪的外孙、莫唯和陶栀之子莫元元争得唐家的继承权，但有人又说不是。
对“海与天的尽头”——那遥远的南非大陆的人们来说，他是个友好的来访者，是他们远道而来的贵宾，当地的每个部落都给他取了自己喜欢的外号。
他们喜欢他带来的中国茶叶和瓷器，为此不惜捧上自家的黄金。
他们喜欢看他连吃了十几天香蕉之后，脸上的怪异表情。
他们还常常邀请他来自己部落，在他们的部族之树下念中土的神奇“咒语”——据说是一种叫做“诗歌”的东西。
后来当地人竞相请求他当自己部落的巫师，原因是有一回他帮助一个只剩下老弱病残的部族，一个晚上打退了十几次其他部族的联合进攻，然后在天亮之后，只身去各个部落谈判。那天，他身着一袭被鲜血染成暗褐色的短褂子，一句当地话都不会说，见了人只会微笑而已，可就是这样，当天晚上他就为那个差点灭族的部落带来了和平的消息，所有的部落同意停战，在他的船队还留在港湾中的时间里。
再后来，在他出发的港湾和到达的所有城市，都留下了记述他事迹的碑刻，有的是隆重的石碑，有的只是一块简陋的木牌，有的讲述的是他剿灭海盗的赫赫战功，有的只是感谢他出钱为当地铺路筑桥。
所有这些碑刻渐渐地由点而线，最后连成了一条确定无疑的航道——由富饶的中原大地，通向那海天尽头的另一个繁华世界。在后世，那条航道有一个光辉的名字，尽管它的荣耀在当时还不那么为人所熟知。
传说的最高潮，发生在那个男人离开家园很多年后的一天，他的威名终于震动了整个京师。
一份由南海数十个小国国王联名的奏表递进了九重深宫，共同向朝廷表示臣服，并以年年上贡为代价请求开放国家间的通商。而为这些国王执笔的人，却自称为“罪臣杜晏”。那时皇帝是个什么反应，老百姓们自然是不得而知，但这不妨碍他们凭想象编出一个又一个逼真而动人的故事。
这其中唯一确定无疑的，是“京城杜家”在沉寂多年之后，得到了朝廷隆重的表彰和封赏：年迈的杜锋夫妇自是荣归故里，他们的侄儿杜成更是加官进爵，夫人徐暖儿也获封了诰命，杨双环则凭着杜家弟子的身份摆脱了人们对于他异族身份的一丝疑忌，连杜翔、杜晨这样的二流捕头也在江湖上平白添了个闪光的名头。已嫁为人妇多年的薛小寒倒是没沾上杜家的风光，可她三师兄从南海诸国为她置办的那份满是奇珍异宝的嫁妆，虽说迟到了多年，可也足够让一生孤苦的薛夫人含笑九泉了。
“京城杜家，京城杜家，”道上的朋友啧啧赞叹，互相提醒着，“这样的百年大树，根系又深，枝叶繁茂，就是一时给雷劈了、火烧了，只一阵春风，便又活过来了。可真是惹不得啊！”
那时，江湖上所有的武林世家都对自己的儿子们念叨着一句话：“杜若扬——你们若能学人家的一丝半点，我便死也咽气了！”
但“杜老板”给中原留下的最大的、也是他本人最自豪的影响，只是一个悄然发生的改变：后世那些满怀理想、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们，当他们离开家的时候，不仅仅说着“闯荡江湖”——也可以说“扬帆四海”！
然而，这一切终归是成了传说。
中原武林的人们再没见过那个手执长剑、白衣飘飘的身影。人们说，杜老板豪富之身，自是要乔装改扮，让别人再认不出来。
他也许会换上一身青灰色的袍子，装成是江上打渔的老汉，乘着一叶扁舟，温一壶热酒，在某个风雨之夜悄悄地驶进内河，停靠在江南的某个小河港边。他身负绝世轻功，足音完全湮没在了绵绵的雨声中，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敲响水边某间青砖瓦房的木门……
嗒嗒，嗒嗒嗒。
传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因为每当说书人说到这儿，总有人巴巴地问：“为什么是江南呢？杜老板好容易回来一趟，为什么要这么悄么声儿地去一趟江南呢？”
对呀，为什么是江南呢？没人说得上来。所以也没人知道，那扇在传说中总是被那个男人敲响的门，到底会是谁来开。
因为答不上来，所以人们便说，那个男人，他在海天尽头有了自己的王国，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雁子？”
“啊？”
“雁子、雁子！”
“我听着呢。”
“雁子。”
“……哎。”
“……雁子，你说，今天中午吃什么？”
杜晏光着脚站在浅滩上，身上披着的那件破渔网装早已烂得不成样子。此刻他一手持剑，正努力劈开一个足有几百斤重的大海蚌。
那柄剑，便是传说中的名剑“君子”，是船王莫唯的珍藏，后由陶栀转赠给了我们的杜船长。
这柄流传江湖数百年的名剑，今日终于到了它最危急的时刻——被用来撬开这只顽固的怪物海蚌。只见它的剑锋无声无息地滑入了蚌壳里，刺啦一声，那只不知活过了多少年头的大海蚌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细缝。
“……你啊，非要用君子剑来串着海蚌肉做烧烤吗？”说话人的声音一如当年的清幽绵长，可大半张脸却被盖在一顶大斗笠下面，身上也披着海边人常穿的那种蓑衣，看上去只是一场海上风暴过去后来赶海拾点海货的普通渔妇。
“哦，这样不好啊……那用雁子你的羲和剑来烤怎么样？它内蕴天然炎气，岂非连点火都省了。”
云居雁微微一笑：“怎么你和我爹的习惯一模一样……慕容伯伯若在，只怕要给你俩气死。”
杜晏嘿嘿笑着，也不答话，只削了一片上好的蚌肉递给云居雁，自己已是嚼得满口鲜香。云居雁望着他的吃相，仿佛勾起一丝模糊的童年记忆，那在记忆中也这般吃法的人，那个曾留给她无限怨愤的人，如今却全被眼前杜晏这滑稽模样取代了。
转眼间已过了这么多年。
“杜船长，看这风，今年也差不多到了回中原的时候了。”云居雁一边吃着杜晏为她烤好的海蚌肉，一边平静地说，“又快到了我爹的忌日，你也该再去拜见一下慕容伯伯——虽然他不肯让你喊他‘师父’，但你早就是他看中的关门弟子，这一点总不会错……对了，还得回家看看你爹娘。”
杜晏应声抬头，望着空中的流云，又仔细嗅了嗅海风的味道：“是啊，该返航了。”
该返航了。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南线之 大航海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