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喜宴的阴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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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成与徐暖儿的喜期眼看就要到了，这几日来，杜家上上下下都为此事忙得不可开交。偏偏云居雁这位白猿峰少主又特意赶来观礼，杜锋夫妇更是感到双喜临门。因此便嘱咐杜晏放下一切杂务，一天到晚就陪着云居雁在京城里四处玩赏。除了夜探紫禁城这事他得想法设法拦着她，其他京城里的大街小巷、商铺集市，他们俩都一一转了个遍。还好云居雁宜静也宜动，虽然久居深山，但乍到闹市也满心好奇，与杜晏刚好是对了脾气。
这会儿他们正站在一处水果摊子前，采买后日喜宴上要用的水果。这是孙老板的水果摊，用一匹高大的黑马拉板车，每天清晨从乡下运来新鲜蔬果，那得得的马蹄声夹着清脆的铃声这么一响，不知比寻常庄户拉车用的青驴要气派多少，在这城南集上可是头一份儿。
杜晏正站在马头旁边，爱怜地抚摸着马儿汗湿的鬃毛，眼神专注，手里还抱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马儿打了两个响鼻，却很顺从地让他摸。那只苹果是他刚才从几大箩筐中好不容易翻检出来的，红煞可爱，在婚宴上给新娘抱着是最喜庆不过的了。
杜晏如今年方十七，个头儿蹿得快极了，整个人就像一棵正在拔节的翠竹一般，因此最近他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有点不大合身，越发显得清瘦。但这一切并没妨碍他渐渐变得轮廓分明的面孔上闪耀出青年的光辉，还有一点腼腆温和的笑容。
而云居雁则站在杜晏身边不远处，身畔是一堆堆金黄色的橙子。这些上好的霜橙光洁又明亮，看来浑身都写着诱人二字，还散发着阵阵特殊的清香，在熹微的晨光中羞涩地展示着它们的甜美。
云居雁被这种从前很少见到的佳果深深打动了，喜不自禁地这个摸摸，那个也碰碰，丝丝果香便暗暗缭绕在她的袖口指尖。那一头乌亮的长发仍是随意地披着，只在发尾处扎了一根橙黄色的丝带，看来倒和这些霜橙们相映成趣。
突然间，风骤起，带起阵阵尘沙。
这正是京城秋日里常见的劲风，吹乱行人的衣帽，也吹落了一城的黄叶。
长风扑面之时，杜晏自然而然地侧转身子，伸开袍袖，刚好挡在了云居雁身前。风沙触体，杜晏身上便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气劲与之相抗，因此只见他袍袖乱舞，那高瘦的背影却丝毫不曾摇晃。
风停了，集市上的人们纷纷睁开险些被风沙迷住了的双眼，整理衣冠，甚至满地找寻被吹飞的失物。杜晏却只是微笑着回过身来，正对上云居雁不明所以的面庞。杜晏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一笑：“啊，我忘了，云居雁姑娘……我这可是班门弄斧了？”
云居雁则眨了半天眼睛，才明白杜晏是在为她挡风。可她除了极年幼时曾被慕容伯伯他们这样关照过一两回之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旁人体贴过的记忆了，这时不由望着杜晏的眼睛，浅浅地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云居雁冰雕般的容颜上忽然漾开了一池春水，美得让人不敢直视。杜晏连忙低下头来，窘迫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也有些害羞地笑了。
可这温情四溢的一幕，恰恰被街角处的殷夕菱远远瞧见了。她和祝一凡正一起走回杜家帮忙，却在半道上遇见了出来逛街的杜晏和云居雁。
此刻她徒劳地望着那好似秉承了天地灵气而出生的二人，只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远很远，远到用一生的时间也无法跨越。
微凉的秋风，吹得枝头枯黄的树叶纷纷陨落，更吹皱了少女的心湖。但最终，一切都复归于平静，甚至于死寂。对殷夕菱来说，整个闹市的人好像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她从十岁那年遇到赌鬼大叔起就跃动起来的生命，在那个初秋的早晨，再次开始冬眠。
祝一凡也看到了他的三师兄和一个不认识的美貌大姐姐在一起，可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小菱姐姐就那么远远站着，一点也没有上去打招呼的意思。而且她瘦削的脸上既没有血色，也没有一丝表情，那对总是亮如星辰一般的眸子，也木然得失去了光彩。但他虽然什么都不明白，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肠胃都难过得绞缠到了一起。
自从下定了决心，殷夕菱反而彻底轻松了。就连喜宴当天，她置身于热闹、欢乐的人群中，心头也是一片冷清。
酒桌、宾客、杯盘碗箸、花烛美酒、大红喜字、凤冠霞披、拜堂、敬茶、咬苹果……人生四大喜事之一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她眼前晃动，但是，一切都和她无关，这是别人的幸福。
新娘徐暖儿，今年正当十八妙龄，出落得愈发甜美温婉。一如她手中捧着的大红苹果。
她和新郎杜成相知多年，又在最美丽的年纪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她的人生正如花般怒放着。
可殷夕菱只是远远地望着她窈窕的身影，心里有的是佩服，但并不羡慕。从小她就知道，暖儿姐姐心胸宽大、性情和顺，她听人说过，这是有福的命。是呀，若非如此，那孤僻冷漠的桃花眼又怎能对她另眼相待？好比自己，几乎从来没和五师兄杜成好好说过一句话。
殷夕菱一边想，一边回头找寻今天的新郎倌。只见他胸口戴着一朵硕大的红花，一身玄色礼服，正与他的好兄弟杨双环快活地说着什么。除了他中了武状元后游街的那天，殷夕菱从没见他穿得这样喜庆过。
人逢喜事精神爽，杜成终于能和心爱的女子建一个自己的小家了，因此他一身的冰冷都融在了今夜的烛光中。往日里他和杜晏相比，总是俊美有余而和善不足，可今夜，幸福会让他成为天底下最可爱的男人……
每个人都绕着新郎新娘打转，就连杜晏和祝一凡都在忙着招呼宾客，云居雁更是被江湖上的各路人物好奇地围住。没有人会注意这局外人一样的自己，殷夕菱这么以为。可她错了，大师兄元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蹭到了她的身边。
“干一杯。”他笑嘻嘻地递过一杯酒。她二话不说地接过来，一碰杯，两人都一饮而尽。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要说，虽然她和大师兄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知道，如果在场的人中有一个人能真正明白她的孤单，那一定就是他。
“怎么不高兴呢？”他问她，“这样的喜宴，只要你想要，很快也会有一个的。”
“师兄说笑了。小菱何德何能，怎敢有此奢望。”
元琅却慢吞吞道：“我不是信你，但我相信若扬。他如果愿意，你现在顾虑的一切，都不成问题。”
殷夕菱不说话了。她怎会不知，这些天来她所有的自卑、疑虑、痛苦，在杜晏看来都只是自寻烦恼而已。他一向都只想对她这个人好，不在乎她的过去；他心性稳重，一旦决定就不会三心二意；而且本朝风气开放，他们虽然门第悬殊，但最多也不过是惹些风言风语，他更不会将那些放在眼内。
可是知道归知道，她到底看不开——她不是徐暖儿，做不了温柔贤惠的妻子。所以她只是凄凄一笑：“……别说我了。大师兄，你是不是准备好去找陶栀姐姐了？”
“嗯！没错！”元琅并不在意她的单刀直入，“我已经和铁大人说了，把宫里的差事辞了。你师兄我现在是了无牵挂啦——呵，南海算什么，三个月，师兄请你喝我的喜酒！”
殷夕菱微微展颜，元琅的“狂妄”总是会让她很开心。看得出，今晚元琅也很高兴，他甚至已经有点醉了。像他这样的高手，通常能用内功压制酒力，所以极难喝醉，但他今晚显然是想一醉方休。毕竟，御前侍卫，他经过了多少生死关劫，才能年纪轻轻地混到这个位置上。说放弃就放弃，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该有多么不舍。
正因为很了解这种心情，殷夕菱伸手去拿他手上的酒壶：“少喝点吧，大师兄。别忘了一会儿你们还得去闹洞房呢！”
“误不了！”元琅挥挥手，“跟师兄过来，咱们一起敬新郎倌三杯！也沾一沾他的喜气！”
殷夕菱无奈，只好跟着元琅挤进新郎倌身边的人群当中。杜晏看见她，立刻喜不自禁：“你到哪儿去了！我一转眼，就找不着你了。”
他仍是这样单纯，一点没有察觉她心中的阴霾。可她不怪他，其实，只要能看见他满面春风、微带酒意而两颊泛红的样子，她就已经很高兴了。所以她只是垂下眼，一副知错了的模样，然后和元琅一起向新郎杜成连敬三杯。
这时杜成身边，除了杜晏之外，还有师父杜锋和他的老友铁瑞——当年把元琅和陆环带进宫中的人，负责戍卫皇城内禁和处理大内机密事务的侍卫总管。
此刻他眯着狐狸般的细眼睛，上下打量着殷夕菱，并在她就要掩饰不住自己的不自在时突然向杜锋发话：“哎，老兄啊，这辈子我别的不服你，但你这挑选弟子的眼光，还真没得说。这女娃娃看着不错啊，年岁也合适，我看，不如就把她说给环儿吧？”
这一下语惊四座，元琅却立时一伸大拇指：“铁大好眼光呀！这是我七师妹殷夕菱，当年慕容大侠带来的小姑娘。嘴巴特能说，给陆环那个闷嘴葫芦，刚刚好！”
杜锋也知道铁瑞眼力够毒，识人极准，因此也微笑着不置可否。元琅见了干脆又伸头喊起来：“陆环——臭小子快过来！铁大要给你说个媳妇呢！”
“大师兄！你说什么呢！”远处的陆环还没应声，这边杜晏已经忍不住了。他脸急得通红，双眼瞪得老大：“哪有这样……乱点鸳鸯谱的！”
杜锋笑道：“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陆环师兄又不是外人，铁叔叔是长辈，这也是件喜事呀。”
杜晏还要分辨，那边陆环已经穿过人群过来了，他一边向铁瑞和杜锋问好，一边问元琅：“你又瞎喊什么呢？”
元琅乐了，作势要指殷夕菱：“谁瞎喊了，这不是，铁大要给你说的媳妇……”
“大师兄！”杜晏什么也不顾了，踏前一步，把殷夕菱结结实实地挡在身后，紧张而又坚决地大声道，“谁也没有！二师兄，是……是大师兄逗你玩呢！”
顿时，所有人都被这稚气的举动逗笑了。
元琅等的就是杜晏这句话，这下诡计得逞，望向殷夕菱，笑得得意而嚣张；
杜锋和铁瑞对视一眼，对小儿女们的那点心意也心知肚明，只是微微发笑；
就连事不关己的杜成，也难得地笑弯了一对漂亮的桃花眼；
陆环当然也还是看到了杜晏身后的殷夕菱，他一直很欣赏这位灵秀动人而又很有主见的师妹，这时只好略带尴尬地嘿嘿憨笑；
而殷夕菱见杜晏这般关心则乱，又是感动，又是酸涩，连忙一把拉住有些过分激动的杜晏，免得他再说出更傻的话来，脸上却满是羞怯的笑意。
后来杜锋为儿子打了几句圆场，这提亲的事也就暂且揭过了。可殷夕菱却不禁偷偷望了望英气勃勃的二师兄陆环，心里叹道，如果我喜欢的人是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烦恼了。
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一般，杜晏又不着痕迹地移动一下身子，再次彻底挡住她的视线。
当时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注定将是一个悲欢离合的夜晚。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喜宴的阴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