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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谁与同归 ...

  •   杜晏紧紧地搂着他的小菱师妹,她双眼紧闭,但还执着地守着一丝清明。
      这会儿,他们面颊相贴,鼻息相触,珍惜着仅有的一点温热。殷夕菱忽然很想唱首江南小调给杜晏听,再对他说说她小时候的事情,可她的嗓子也早已冻住了。杜晏却在想,我俩要是变成冰雕,一定比洞里那些都漂亮。

      然后,他们都听见一声巨响,是什么东西在崩毁。

      再次恢复神智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竟然泡在一池热气腾腾的温泉当中。满眼都是白腾腾的蒸汽,恍惚朦胧。
      一个女声快活地响起:“我快了半盏茶功夫,我赢了!”杜晏试图寻找声音主人,却听见大师兄在自己耳边懒洋洋道:“……恭喜云峰主。”

      好半天,他们才明白,陆环带着从云三爷爆竹店里借来的火药及时赶到,终于将门炸开。他俩得救了。
      由于他们都被寒气侵入肺腑,昏死过去,须得高手以内力为他们疗伤,因此云十九便将他们带进旁边的温泉洞里进行疗治。当时,元琅和她一人一个,正准备运功,云十九却突发奇想:“我瞧你功夫不错,不如我们来比一场。我们各救一个,看哪个孩子先醒来!”

      元琅打小也不是个怕事的主儿,当下一笑应战。于是,云十九带着殷夕菱,元琅抱着杜晏,在温泉池中开始了这场奇特的比赛。
      他们足足比了一个时辰,结果,殷夕菱虽然体弱伤重,但云十九疗救冻伤的经验极丰富,到底还是快了元琅一时半刻。

      那云十九因此欢喜得让殷夕菱伏在她背上,在池子里游来游去,口里还不住嚷道:“小妹妹,你真争气,咱们赢啦!”直唬得刚刚从鬼门关转回来的殷夕菱三魂掉了七魄,喊也喊不出,只好紧紧抱住云十九的脖子不放,什么礼节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元琅无奈地瞧着像个大孩子一般快活的云十九,此前他本以为和她之间必有一场性命攸关的恶战,谁知他们比是比了,却是联手救了两个应救之人。他不禁抽了抽嘴角,但终于还是慢慢地笑了开来。他没有理由不笑,夏至贡品不费一兵一卒就到了手,也不曾得罪了昆仑真武门,再加上师弟师妹们又如此有惊无险,真是阿弥陀佛之至了。自从他接到栀妹那封信以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真心笑过了。

      杜晏正仰躺在大师兄怀里,感受着元琅胸膛里越来越强烈的震颤,心头浮出一种比温泉水更舒服的感觉。
      所谓平安喜乐,此生何求。
      他深深地吸口气,轻轻推着元琅的小臂:“大师兄,带我去小菱那儿……我要看看她。”

      与此同时,陆环正跟着高望,一块带兵在山野间收拾战场。
      京城禁军里最年轻有为的校尉,这二百精兵先前又都憋了一肚子气,挥戈一击之下,早已损兵折将的山贼们立时溃不成军。那些山贼死的死,逃的逃,大多数都乖乖地放下了兵器。
      只有雪鹰寨首领曾之龙力战不降,他在临死前挥舞着死去的黄蛟的两把朴刀,仰天大叫:“黄兄你瞧好了,我曾某可不会再掉了兵刃!”
      而黑沙寨主柳恒则是在最后一个贴身护卫也战死之后,打算自尽,却被陆环眼明手快地点中身上要穴,最后晕倒被俘。

      当陆环把这些战情一一报告给元琅后,元琅深深叹口气:“把雪鹰寨主和那两把朴刀一块好好葬了,他是条汉子。至于柳恒……把他带来见我,我会请高校尉把他让给我发落。”

      柳恒再次见到元琅,是被五花大绑着押解过来的。
      元琅全身刚被热水蒸得通红,连上衣也没穿,正蹲在地上,像头豹子一样奋力甩掉头上的水珠。他发现柳恒正一脸鄙夷地瞪着他,便歉意地笑笑:“对不住了,在柳先生这样的读书人面前,元某如此衣不蔽体,真是有辱斯文啊。”

      柳恒冷哼一声:“用不着你故意取笑,柳某以诗书之家,落草为寇,早就已经斯文扫地了!”
      元琅定定地看他一阵,走到他面前,又蹲下来与他平视,低声问道:“柳先生在外谋生几年了?家里还有何人?”
      柳恒转过脸去,压根不发一言。
      元琅苦笑,他知道以柳恒这样孤高自许的隐士,若能落草,多半是家中别无一个亲人了。但他又故意说:“看柳先生还长小弟几岁,难道也不曾婚娶?先生如今落难,其实情非得已,元某也甚为不忍,愿为先生照顾家小,以表寸心。”
      元琅的嗓音低沉温厚,带着难以抗拒的魅力。而柳恒只是神情僵硬,半晌才道:“……云姑娘,她现下在哪儿……?”
      元琅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只好如实告诉他,云十九救了殷夕菱之后,便一个人躲到了冰窟里,正对着一座寒玉雕像发呆呢。
      没想到柳恒听了这话,竟也跟着发起呆来,目光凄楚难言。不知过了多久,柳恒回过神来,自嘲道:“若不是柳某人十年前自不量力,如今也不会没有家小可给你攀交情。唉,十年了!”

      十年前她是白云深处的豆蔻少女,他也还是隐居泉林的书香子弟,他曾以为即使此生无缘,他也能夜夜以诗词相寄,年年伴她守在这深山老林。
      谁知道十年后,她还是云中君,他却是阶下囚。如今他不但早已玷辱了祖宗的清名,连自己十年的痴心,也被自己亲手糟践了。
      是谁说,造化弄人呢?

      元琅并不知柳恒与云十九的过节,但这会儿也能猜到七七八八,便又低声开解道:“先生也不必如此颓丧。以先生之才,天下多的是用人的地方……”
      柳恒轻蔑地道:“柳某这黑沙寨寨主虽只当了三日,也还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知道你能耐,不如,你把我们所有兄弟都私自放了如何?”
      “哈哈哈,元某何必冒此风险?你们所有人马就算今日收押,再判个秋后问斩,可架不住下个月初就是皇太后寿辰,到时大赦天下,还有什么罪不饶的?”
      柳恒听闻此言也不得不动容,元琅又沉下声道,“至于死了的兄弟,出来混嘛,谁不知早晚有此一日?男子汉也不能太小心眼啊。”
      柳恒低头不语。元琅便又凑到他耳边说道:“等过了大赦,先生不如上京去取个功名,到时候要买回祖产也好,要惩办恶吏也罢,岂不比当山贼更容易得多?”
      柳恒却道:“当年我祖田被占,全为了县官要种香草给皇帝上贡。如今你还让我去当什么天子门生?”
      元琅听了忽地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半日,终于在柳恒面前站定,一手指着门口待命的陆环,大声道:“先生请看,二十年前,我和他就因为家乡的官吏横征暴敛,又赶上老天大旱,这才落了个家破人亡。可如今,你知道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们什么?”

      柳恒努力抬头,吃力地望着这个谜一样的男子,他确实不曾在江湖上听过此人名号。而眼下,那个男人就这么昂首挺胸的,用嘲讽的语气说他自己是——“小皇帝的鹰和犬”,还说“想活下去,就总得忘掉点什么”。

      另一面,几近虚脱的杜晏和殷夕菱此刻正睡在云十九的小木屋里,窄小的木床上,他们一人一床驼毛毯子,并排着睡得死沉。过去的一天一夜,对他们来说实在太漫长了。他们需要一个长长的无梦之眠,然后才能计划明天。

      高望派了两个人在屋里照顾杜殷二人,又让几个队正带人清点俘虏。怪的是,那些真武门弟子不论死活一律消失得干干净净,行动像他们来时一样诡秘。
      高望得到报告,暗暗留了个心眼,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带了一小队亲兵到冰窟里挖冰块。
      那云十九正一个人坐在那尊寒玉像面前,既不多看忙碌的高望等人一眼,也不动弹一下。冰窟寒气极强,士兵们每挖一会就要轮换着出洞取暖,可云十九却是一身单衣,好似浑然不觉。

      高望等人挖完了冰,准备开拔,郑重地向她请示是否需要官府通缉真武门弟子。她只是喃喃答道:“我要对他们说的话,全在剑招里面。剑比完了,话也说完了,就请他们自便吧。”

      说完她再次闭口不言,不知神游到哪去了。高望见此终于下定决心,上前行了礼,把自己心中酝酿了大半日的话说了出来:
      “云姑娘……本人此次回京,必须向上复命。如提到白猿峰的情况……就说姑娘和峰主恰巧出外云游了,我们扑了个空。后来恰逢山贼上峰捣乱,混战中将冰洞炸毁。这样瞒天过海,希望来年不会再有官兵来叨扰姑娘了。”
      其实如此谎报军情,乃是为将者之大忌,可他高望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牺牲这个难得的邀功机会,冒一次大险。他高望是高老将军最疼爱的幼子,从小心气儿甚高,能让他服气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可这姓云的江湖女子此番退敌、救人、赐冰,每一桩每一件都让他不得不心生敬慕。为这样一个人暂时放弃高家的祖训,他也觉得值得。

      高望一口气把话说完,总算松了一口大气。他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连云十九的表情都不敢再看,急急忙忙就告辞了出来。直退到洞口,他才远远听到洞窟深处飘来一声:“……多谢您了。”

      高望本以为,一句“谢谢”便是这女子给他留下的最后记忆。当他带着丰厚的收获领兵下山时,望着洒满夕阳的山坡,他的心中不是没有一丝怅然。
      元琅倒很明白他的心情,特意走到他身边叹道:“今儿咱们遇见一个痛快人,却欠了一顿痛快酒。不过瘾哪!”
      高望瞥他一眼:“怎么,听起来元大队长又想找人灌自己了?这容易!你看我这里二百多号弟兄,今晚每人敬你一坛,你可得,把杜兄弟和殷姑娘那份儿庆功酒给一块干喽!”

      杜晏和殷夕菱听了这话,又望着对方一阵偷笑。他们俩此刻各坐在一乘小竹骄子上,冰窟的寒气让他们暂时无法行走自如。可他们还是快活得不得了,虽然今天大家都很快活,可是他们心里涌出来的快活还要更多更多。
      他们从一醒来,就这么粘在一起,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这感觉很奇特,好像他们一生下来,就是一对同胞的兄妹似的。就连这两乘轿子,也自然而然地并排走着,彼此间还不过一肩的宽。

      突然,走在队伍先头的陆环转过身来,扯开嗓子对元琅和高望吼道:“这酒哇,今晚喝定了!你们瞧!”
      士兵们先是一阵骚动,继而爆发出一阵阵起哄式的欢呼声。
      元琅循声望去,脸上一阵似笑非笑,高望却微微颔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队伍中只有被押解的山贼俘虏们表情复杂,而柳恒干脆闭上眼睛,不肯去看前方那个身影。

      殷夕菱斜倚在竹轿的扶手上,眼波流转,她伸手捅了捅杜晏的手背,盈盈笑道:“你瞧啊,是云姐姐。”
      杜晏扭头望了望,又很快把眼神转回殷夕菱脸上:“咦,真是她。”

      眼前站着的正是云十九本人。她背上背着两柄剑,一身素服加雁毛的披风,正立在太平镇镇口,好像在这儿候了好一会儿了。她望见高望的部队,笑着大声道:“你们要去京城吧,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听说皇宫里也有很多高手,好玩得很,我早想去看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谁与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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