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斗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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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祝一凡这个新添的小跟班，殷夕菱觉得这一年的端午佳节比往年更多了好些赏心乐事。又一日午后，大家在杜锋屋里用过了家宴，便三三两两地散去，在府中各自游玩。
此刻，殷夕菱便带着祝一凡，同阿翔、阿晨两个小师弟在后花园中草地上坐下，玩斗草的游戏。大家各自在花园中寻找茎秆结实的草，再互相勾连拉扯，先将对方草茎扯断者为赢。赢到最后的人可以获封“百草之王”的称号，还能吃到杜夫人亲自下厨做的黄米小枣粽子，而输得最多的人，则要被罚当众“显显身手”。
祝一凡以前从未与同龄玩伴做过什么游戏，自然是笨手笨脚，免不了战战兢兢。好在有七师姐殷夕菱处处维护，教他识草、择草还有如何用巧劲震断对方的草茎。
这一处草地上几个小孩子闹得不亦乐乎，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处水塘，塘边“淡云亭”中正坐着一双小儿女，正是杜晏和九师妹薛小寒。两人正在共读一本《辋川集》，小寒素喜王摩诘，而杜晏也很乐意与这位颖悟而天真的小师妹谈一谈诗文。两人在此上可谓趣味相投，淡云亭中时光一时恍若流水。
此外还有杜成、杨双环和徐暖儿，他们年岁比其他人略长些，不爱玩那些小孩子的游戏，也不肯把这难得的光阴交付给书本，于是三人便沿着水塘并肩漫步。
殷夕菱无意中的一瞥，瞧见那水边三人这般光景，心里便不由暗暗感佩：“若说八师妹和那桃花眼要好，是爱他年少风流，倒不稀奇。可六师兄呢，他可是边地归降的蛮族之后，往上数几辈儿说不定还和桃花眼的先人在战场上有过厮杀，如今却全不计较，还和他称兄道弟，可见是真个的心胸广大。唉，殷夕菱啊殷夕菱，你处处好强，可要论心胸涵养却远远不及八师妹，更别说是六师兄了。”
她心知杜成之父在他年纪尚幼时便为国捐躯，母亲不久也郁郁而终，因此他虽是名将之后，但性子终究有些冷傲过甚，殷夕菱本有些自惭身世，在这位将门虎子面前几乎难掩内心的厌恶之色。所以她每每看见杨双环和徐暖儿常常与那座冰山为伴，而且一个爽朗、一个温柔，一个喜欢插科打诨，一个时常软语温言，也只好叹一句人人自有其缘法了。
正玩闹着，却见四师姐陶栀陪着两个男子远远走来。殷夕菱见是大师兄元琅和二师兄陆环，心下不禁略怔了怔，几乎是本能地把小小的祝一凡护在了身后。当日在凤仪楼中他们师兄弟二人曾与祝杰夫妇大大为难了一番，这虽是他们职分所在，今日又在名分上成了祝一凡的师兄，但在殷夕菱看来，到底不得不防。她这点小小计较，虽然隔了老远还是被眼尖的大师兄元琅一眼看穿，只见他飞快地向几个孩子扫了一眼，便带着一脸胸有成竹的神情直向殷祝两人这边行了过来。
殷夕菱鼻尖有些微微出汗。虽然那日在凤仪楼中才是她头一回与元大师兄碰面，但对他的大名却早已是久闻多时了。不仅因为他曾是师父手下第一个得意弟子，而且他和表兄弟陆环出身贫寒，既不是武林名门，也不是忠良之后，幼时只不过是两个最寻常不过的农门子弟，只因有一年全国大旱，他们两兄弟在逃难途中与家人失散，濒死之时却巧遇当时还在江湖上四处游历的师父杜锋。
殷夕菱常想，当时年仅四岁的乡下少年元琅和他还在襁褓中的表弟陆环，居然一跃成为了京城杜家第五代弟子，这番奇缘，比自己在风月温柔乡里遇上老赌客怀方之事也不遑多让。后来元陆二位师兄又被大内里的高手看中了的故事，她私下里更是欣羡不已，不知不觉间已将这位大师兄当成了自己暗中效仿的人物。
转眼间，元琅已一个就地滚，滚到了殷祝二人跟前。只见他仰躺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才眯着眼问：“哟，这么热闹啊，都玩儿什么呢？”
殷夕菱连忙坐直身子，恭恭敬敬地答道：“大师兄，我们在斗草。”
元琅也不看她，接着说：“好哇。玩得怎样了，眼下谁是‘百草王’？”
“我。”这回殷夕菱也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回答。
元琅这才饶有兴味地瞧了她一眼，很快又噌噌两下，凑到躲在殷夕菱身后的祝一凡面前，仰起脸看着他：“小师弟，你呢？”
祝一凡还是很有些怕他，虽然杜锋师父对这个“大师兄”夸个没完，但他还是无法将父母遭难一事与眼前这个故作滑稽的大哥哥分开。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冲元琅眨了眨眼睛，又往殷夕菱身边缩了缩。
远处的陶栀见此情景，忙拉着陆环远远地站住，她知道草地上那位少年时曾与她青梅竹马的男子又打算啃个硬骨头了。
元琅又在这个姓祝的小师弟面前碰了一鼻子灰，这几天来这都不知是第几次了。好在他并不气馁，而是继续和颜悦色地对祝一凡说：“祝一凡，你是个男人不？”祝一凡一脸困惑，然而并不搭理他。“是男人，就记住我的话——宁死也不躲在女人背后。懂么？”元琅忍着笑，装出一副郑重的表情，“而且，也绝不会输给女人……哪怕是玩这个。”他说着，随手从草地上扯下一棵不知名的小草，将草叶含在口中，轻轻地舔了一舔。
殷夕菱微微有些激动，她当然知道，元琅这是在向她发出挑战。不错，端阳节的百草之王，一年只能有一个。不过，斗草这事儿，除了牵、拉、撕、扯等诸般技巧之外，还要懂得选择根茎强韧的“名草”，这里头也大有讲究。
于是她问道：“师兄是要用这株小东西与我比试么？”她眼尖得很，刚才元琅随手扯下的这株小草，根浅茎嫩，绝对不适合用于斗草。不论他的技巧如何精妙，若用它来斗自己百战百胜的那株霸王酸浆草，定然没有胜算。她故意说那是“小东西”，也有些激将之意。
谁知元琅只是满不在乎地一笑：“是啊。还要请师妹你指教喽。”说着仍是懒洋洋地撑起半个身子，拈着那株“小东西”在殷夕菱面前晃啊晃。殷夕菱道一声“不敢”，便将出自己那株身经百战的霸王酸浆草，用那已经晒得半干的粗大根茎勾住了元琅的小草。
殷夕菱全神贯注，使出诸般技巧反复拉扯，一心要在这位极受师父宠爱的大师兄手里得一个完胜。几个回合下来，她果然占尽上风，元琅的小草已是危在旦夕，她忍不住在唇角滑出一丝志在必得的轻笑，两个眼睛一时间精光四射。
没曾想正在这胜负立判的瞬间，她突觉手上传来一股异样的气劲，那气劲是如此灼热、迅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半个手腕都已被震得酸麻。“不好！是纯阳罡气！”她一个激灵，正打算运劲相抗，可哪里来得及，只觉得一股有生命的热潮在自己的手和酸浆草之间来回拉扯，自己却连手臂都不能再动半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酸浆草被生生扯成了几段，身首异处地掉在地上。
“哎哟！大师兄赢啦！”杜翔、杜晨两个同时拍手欢呼起来。之前七师姐殷夕菱仗着自己手法巧妙，已经连赢了七八个回合，他们都输得没了脾气。眼下大师兄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到底压过了七师姐一头，他们两个都是小孩心性，自然觉得解气得很。只有祝一凡仍是气鼓鼓地瞪着他，但是脸上也已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敬佩之情。而元琅只是微笑不语地看着这一切。
殷夕菱心中虽然极不情愿，可愿赌服输也是她的本性。只见她脸上盈盈一笑，欠身向元琅施了一礼：“大师兄的纯阳罡气功力深厚，师妹我自愧不如。这一场是师兄赢啦。”元琅道：“好说。这一手里有些诀窍，你想不想学啊？”殷夕菱这会子是真开心了，连忙点头：“谢师兄指点！”
“嗯。”元琅答应着，又转向祝一凡，换上一副诚挚而专注的神情，“小师弟，实话告诉你，我四岁那年就和爹妈失散了，至今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人世。可是我知道，只要我活一日，他们便在我身上活一日；我若是‘百草王’，他们便是百草王的爹妈，不管他们在哪儿，那都是光彩的。你懂么？”
祝一凡有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元琅便又笑起来，将手上那株小草递给他：“喏，这个给你。你看，不论是多么贫弱的小草，都有机会当百草之王呢。瞧它，百草之王可是谁都不怕的。”
祝一凡犹豫着，可还是伸手接过那株小草，将它放在掌心，看了又看，好半天才羞怯地露出一个笑容，大声应道：“嗯！”
殷夕菱见祝一凡如此，也有些放下心来，连之前折在元琅手下的事儿也不怎么介怀了。这时她便柔声说：“大师兄，是我输了。按照规矩，输的人要自罚的。这样吧，小菱别的不会，就给众位师兄弟唱一个从小学的曲儿，好不好呢？”
元琅眼前一亮，连忙拍手叫好。于是殷夕菱清了清嗓子，悠悠唱道：“西湖泪，断桥横碧苏堤翠……西湖泪，乌篷船行几人归……”这口儿一开，记忆中那绮丽多情的江南水乡风光忽然又历历在目。往日她总逼着自己不要回忆从前，可是今天真个高兴，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将这一曲最拿手的《烟雨西湖泪》从头唱了出来。
其声若黄莺出谷，曲词中一半儿凄清，一半儿明媚。淡云亭中的杜晏听到这歌声，也胡乱卷了诗书，站起来侧耳细听。自小莲儿改名作殷夕菱，进了杜家做徒弟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唱当年从琴台花船上学的江南小调呢。
等她一曲唱完，不大的花园子里一片静默，大家都不知道这位终日刻苦练功的七师妹还有这一手绝艺。倒是元琅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望着七师妹那似乎为自己一时冲动而略微感到羞赧的红润双颊，心中一动，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好一个甜妞儿。听师兄的话，以后凡事不用那么端着架子，没得减损了这番风情呢。”
殷夕菱一愕，一时不知对这番轻薄言语恼是不恼。这时便听得陶栀姐朗声唤他：“元琅，你过来！”那让人琢磨不透的大师兄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回身向那红发碧眼的年轻女郎奔去。
陶栀姐也不客气，一鞭子抽来，卷住他的右臂，笑骂道：“好小子，敢欺负我师弟师妹，讨打是吧！”“喂喂……”元琅似乎在低声解释着什么，接着两人便并肩快步离开了园子，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陆环一个被扔下，面对着几个大张着嘴巴的师弟师妹，生性老实的他只能摸一摸后脑勺，嘿嘿的憨笑两声。
好一对璧人。那是殷夕菱那天对大师兄元琅的最后一个想法，那时她已忘了要对他生气。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斗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