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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折柳攀花手 ...

  •   凤仪楼一层大堂。食客们这时已跑掉大半,余下几个看热闹的躲在墙角,店家面对一群小混混的威胁,也是束手无策。店中央一个彪悍的男人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各持兵刃,斗在一处,几张碍事的桌椅已被两人踹到了一边。

      那男人手上两把圆月弯刀,造型奇特,锋锐异常,挥舞起来时刀光有如一道道如钩的新月,呼呼地直往少年细嫩的脖子上招呼。他身高臂长,出招极为狠辣,左手弯刀缠住杜晏的剑,右手便迫不及待地要挥刀割断杜晏颈子,甚至只一想到得手后少年那热血狂喷的景象,心中便兴奋不已,手上招数也越发快了。

      祝杰斜眼瞧着白获的刀法,鼻子里哼了一声:“拂花郎君一套‘新月刀法’,其精义是从李后主词中‘月如钩’一句里化出,嘿嘿,本来那也不过是精巧漂亮的花架子,可被你这等笨蛋徒儿使出来,连一句‘中看不中用’也配不上了!”

      殷夕菱随着他话音细细看去,果然见那招式中本有一股绵密之意,来回缠绕,始终不离对方脖颈与心口两处,但本应绝无霸道狠辣的杀招,这方合李煜词中“剪不断,理还乱”之意,为的是要让对方为那百转千回的美妙招数迷晕了眼,又疲于应付,最终在不知不觉间脑袋便和身子分了家,这才叫做“是离愁”。可是眼前白获的一套“新月刀法”显然没有学全,照顾不到两处要害,只是奔着脖子上一味猛攻,狠是够狠了,可遇到行家便要给人一眼看穿。再加上招数有缺,便难以一气呵成,这“剪不断”之意也谈不上了。

      此时杜晏手上一把没开锋的二尺短剑,只是随手使个粘字诀,便将白获左手刀牢牢牵制住,又以上乘身法巧妙闪躲,使白获右手的刀锋离脖颈不过数寸,却终究伤不到他。可白获还丝毫不知,满以为是自己逼得对方连连后退,得意地连声大喝,身后一群小混混也应和着大声鼓噪起来。

      但杜晏只是屏气凝神,手上剑锋慢慢划起了圆,连带着白获的刀尖也晃动了起来。那圆渐渐越划越大,一股粘劲也越来越强,片刻之后就将白获猛攻自己脖子的另一把刀也绕了进来,令他两把弯刀跟着自己剑尖不断绕着圈,不论攻防都已经不由自主了。

      这杜家武学的根基是源自武当,杜晏刚才这一手便是从八卦图中化出,乃是以守为攻、以少敌多的妙招。不论敌人有多少、兵刃有几件,只要给绕到了圆里,便统统要唯他一柄长剑的马首是瞻了。但这门功夫威力虽大,义理却极精深,要练好非得二十年功力不可,而杜晏年纪虽小,这一招的精妙之处却已尽数习得了,只稍稍欠一点内劲而已。饶是如此,此招也已给他使得似模似样,要缠住一流高手的兵刃虽还稍嫌力有不逮,但要再料理三四个白获却是不难。

      说话间,白获的一对弯刀已在不断的绕圈中脱手飞出,夺的一声插在墙上,围观众人不禁骇极而呼。殷夕菱也忍不住拍手叫好,她虽早知杜晏必胜,但赢得如此轻松漂亮,还是有些喜出望外,不免得意地望向金刀侠祝杰,盼他赞赏一句。但见祝杰一张脸仍是面无表情,两个眼睛只顾望着场中。她心中便有些不祥,还未及回头便听得身后杜晏“啊”的一声惊呼,小包子脸上竟已给白获不轻不重地摸了一把。

      原来白获双刀脱手,却并不着慌,而是赤手空拳地合身抢上。杜晏刚要挥剑攻他周身露出的破绽,却料不到白获出手如电,手掌已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逼到了面前,他仓促间竟只来得及扭脸躲开,但到底是被扫了一下。

      但奇怪的是,他掌中非但没有丝毫内劲,连寻常打人的气力都没有,所以这一下虽是挨在了脸上,却连个响儿也听不见,只能说是摸了一下。但杜晏身上虽然没有丝毫损伤,小心肝却猛地一阵乱跳,只因这一下实在太快,他连看也没有看清,更加没法躲了。他心中只道对方是手下留情,但凡用上一点内力,刚才这一下自己少不得有性命之忧。于是一张小脸顷刻间便红透一片,反而愈发显得可爱。

      白获这一招,早在祝杰意料之中,因为刚才这一下当日在小树林中他亲眼见关玉园使过,深知它的厉害。

      其实关玉园一套新月刀法虽自不弱,但在用刀行家祝杰眼里看来,他的双刀不过是摆设而已,真正厉害的倒是双刀脱手后的这套徒手功夫。这一套功夫乃是关玉园所独创,有或掌或拳或爪等诸般变化,名为“折柳攀花手”,刚才这石破天惊的一摸,便是第一招“拂花分柳”,拂花郎君的名号正是从此而来。

      这套折柳攀花手是关玉园多年情场打滚的经验所得,将许多寻欢、挑逗的手势融合在武功之中,要义与大多数掌法拳法都截然不同,其出手之快、方位之奇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是以极难抵挡。还好它正是因为太快太奇,连使用者本身都常常驾驭不了,往往是心念一动、手掌即到,可内息却来不及运转,故而掌力拳劲亦不甚强,只是出其不意,使敌人阵脚大乱而已。加之关玉园本人风度翩翩,一套折柳攀花手使将起来是说不出的风流飘逸、甜美温柔,令人不觉心折,多年来不知有多少女人是拜倒在他这一招之下。所以这套武功的要旨不在伤人,而是要迫得对方心旌摇荡、心慌意乱,最后自己丢盔卸甲。但若不是关玉园这等美男子,而是碰到内力臻于化境、收发自如的大高手,或是在手掌上喂毒的下流之辈,这门武功就难免恐怖之极了。

      这时白获见一招得手,更不迟疑,又是照原样一般合身抢上,一掌朝杜晏脸上摸来。那盲女人听声辩位,也知道白获使的是当年关玉园轻薄自己姐姐时用的招数,当下嘎声喝道:“不要脸!”杜晏一听以为这一招大是邪门,心中反而更是不安,连忙横剑封住面门,这才没有第二次给他占了便宜。但这样一来被动的局势却已注定,只见白获始终一招“拂花分柳”,左右开弓,逼得杜晏不住闪躲,什么抢攻防守的招数都使不出来了。

      殷夕菱见状急道:“回天剑法!”杜晏一惊,这才想起自己新近学会的回天式乃是极强的防御剑阵,能将全身上下守得滴水不漏,但这时先机已失,再要变招却也不大容易。

      祝杰看见白获翻来覆去只是一招,知道他师父这门绝学他又只学到了打头的一招,此刻已是黔驴技穷,心下好笑,再看小杜晏一张羞红的小脸,一个古怪念头便在心中浮起。只听他说道:“杜贤侄,你先回来。”

      杜晏得了吩咐,立刻向后倒纵,好在折柳攀花手出手虽快,无奈白获轻功不及,到底追不上他。待杜晏脱出他双掌攻势之外,他还要再追,却被殷夕菱一把飞刀射在脚面前,一个女声娇滴滴道:“祝大侠要和我师兄说几句话,你急什么?大男人家要欺负小孩子么?”连那个一直畏缩着的小男孩此刻也跳起来对白获怒目而视,他只好停脚不追了。

      盲女人见杜晏退下,终于按捺不住要上前接战,却被她男人挥手拦住。祝杰冷冷道:“论轻功你在江湖上倒也是一号人物,可你自问能否避开那一招?不行就不要去丢人现眼。”女人听了只好黯然退下,须知她这等人将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得多,要杀了白获不难,可是杀他之前若被他在脸上那样胡乱摸个两三下,甚至抓开遮挡容颜的黑纱,那是万万不行的。更何况以他两人的地位,如下场去和白获动手,少不了叫人耻笑。

      祝杰于是让杜晏附耳过来,道:“这一套折柳攀花手,作用只在扰敌,所以若有三十年玄门正宗内功护体,它就奈何不得你。你根底不错,只吃亏在年轻功力浅,要破它时,须得要些诀窍。”

      杜晏脸上浮出一片红晕,低声道:“晚辈家里本有一套回天剑法可以克他,只是刚才紧张得竟给忘了。如今我已败退,要再上去动手,只怕爹爹脸上不好看。”

      “这个自然,你怕折了杜家的威名,那就不要用杜家的武功,只用我现在传你的招式。”

      “啊,现在传我?”

      “不错,你听着,这折柳攀花手出手有如电光石火,你如今要在顷刻间学会克敌之法,就只有以快打快,最好的法子莫过于用同样的折柳攀花手与他对攻。我先教你一遍口诀,你用心记着。”

      杜晏听着祝杰所传的运功要诀,自己在心中默记:“……凡世间招式,以气御之,不如以情御之。情不动手不动,情一动手先动。不三思,不后行,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眼中只存一人一物,非他不可,百死不悔,思之求之,珍之重之。以万象之美为我所大欲,而运于十指之间……”他听这口诀若用于武功心法则锋芒毕露,若用于为人处世则更是放浪霸道之极,无论怎样都与爹爹和先生教的大相径庭,但那等神速的出招,若不是这般毫不顾忌的打法,又怎办得到?

      祝杰见他只一遍就将口诀记得一字不差,极为满意,接着说道:“好,接下来是招式变化。这折柳攀花手诸般变化极为繁复,但归结起来只有三招,攻击头脸之处的‘拂花分柳’、攻击胸腹之处的‘眠花宿柳’、攻击下盘的‘残花败柳’,你只需记住这三种基本手势,其他的便随敌人的身高、动作等事随意变化,手随心动即可。”说着便用一只手比划给杜晏看。

      以杜晏的聪明,一眼便看出这三招精要所在,果真是放肆大胆之极,看得他小脸禁不住又红了,为难道:“这,这功夫邪门得很,我只怕,学了,学了它不大好。”

      祝杰道:“哼,有什么不好,功夫就是功夫,你为人若正派,再邪门的功夫你学了还是正派。好比这功夫在关玉园身上便用来糟蹋女人,可我自十五年前从姓关的尸首上搜到了这功夫的秘本,怕它为害于世便将本子毁去,只记了个大概在脑子里,这许多年来,难道我曾用它来干什么坏事么?”

      殷夕菱闻言回身一笑:“不错,三师兄,功夫学了就是自己的,技多不压身嘛!”

      说话间,那白获见大事不好,正打算脚底抹油,便和那一群闹事的小混混一拥向门口走去。那盲女人身形飘忽,一下拦在大门处,哑声道:“来得,走不得。谁敢走出这门,便如此桌。”说着她将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搭在门口一张木桌的桌面一角,也没见如何用力,桌角便给她咔嚓掰下,接着化作一堆木屑落在地上。

      白获惊得退后几步,正想转而跳窗,却见杜晏已抖擞精神向他走来。他不由喝骂道:“小鬼,已经当了手下败将还要上来找茬,京城杜家原来是这样不讲道理么!”杜晏却只嘴角一勾:“这杜家的功夫我自然不能再用。你不用急,我现下要用你师父拂花郎君的本事教训教训你!”

      “什么!你连我一招也挡不下,还敢提我师父的名号!”白获听了大笑,当下又是一招“拂花分柳”,朝杜晏面门袭去。杜晏不及答话,只猛一矮身,使上一招“残花败柳”,双手呈爪状攻向白获下身要害。

      “啊!”白获见他当真用上了师父没来得及传给自己的折柳攀花手第三式,心下大骇,无奈变招不及,眼睁睁就要生受这一下。反倒是杜晏眼看自己就要得手,终究不好意思使这等下流招数,抿嘴一笑,眼角上挑,心念一动之下就反手向上掠去,变爪为拳,改成第二式“眠花宿柳”,直袭白获心窝处。白获更是避无可避,给杜晏的小拳头在心口处轻轻一撞,虽然力道不大,但仍是一阵酥麻在胸腔里炸开。

      杜晏见这古怪招数果然神妙无比,连这放浪江湖的淫棍也在这一招之下大大吃亏,忍不住一片少年心性,当下又变拳为掌,顺势用手背从对方心口处向下一捋,并以指节轻叩胸腹间诸个大穴。这一下纯是他兴之所至,本来不大合拳理,但却深得这折柳攀花手“以情御之”的主旨,所以威力大增,旁人均只勉强看清,根本不及反应,更不用说场上的白获了。只见他生受了这几下子,整个人呆若木鸡,还好这几下纯是取笑于他,并无半分内劲,但胸口大穴被撞,到底有些麻麻的疼。

      杜晏见他发呆,想到自己本是败而复战,终究不好意思抢攻,只好停手笑道:“好徒弟,知道错了没有?你听师父教诲,这一桩拈花惹草的事业本没什么前途,好男儿是不屑干的。你师父已在这上面丢了性命啦,你就不要再来个前仆后继了,不如乖乖进了衙门领罚,若有命出来时再寻个正经营生过活,可不好么?”

      他这几句话本来正经得很,但在折柳攀花手内息催动之下,整个人都有些飘飘欲仙,小脸上竟隐隐有一丝坏笑,配上那新荷一般清雅的容貌,居然与当年那爱说甜言蜜语的拂花郎君大有几分神似,旁人都有些看得呆了,他自己却是不觉。

      那白获见他使出师父的看家本领,又瞧着他的笑模样,心神恍惚间竟觉得当真是死了十多年的师父又再和自己说话一般,一时间心头剧震,百感交集,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嚎啕出声:“师父啊,你怎么丢下徒儿自己走了啊……”

      杜晏一惊之下,想到他师父死时他也不过十四五岁,小小年纪不分什么是非好歹,一颗心里只知道仰慕师父的潇洒风姿以及感念师父待己之诚,终于误入歧途。但他今日一见报仇有望便这般鲁莽地上来滋事,想必他们师徒之情也是极深,虽然他们为人大不光彩,但这一番情谊也多少令人唏嘘。

      但祝杰夫妇显然没有杜晏这一番心思,此时见白获已拜倒在地,便道:“贤侄,你既已擒住了这恶徒,便把他交给我夫妇两个,一会儿我们顺手把他送到官府去便了。”杜晏刚使了个妙招取胜,一时玩心未已,此刻也不作他虑,随口应道:“是。就听前辈吩咐。”说着便将已经软倒在地的白获轻轻推搡向祝杰所坐的方向。

      此刻殷夕菱妙目一转,瞧见祝杰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和他妻子暗自握紧的双拳,心中轻轻咯噔一下,心道:他夫妇二人要避着仇家,方才还着急告辞,此刻怎么有这闲心做甚好事?且他二人瞧着那小淫贼的神气越发的古怪,不知打甚主意,没来由的让人心惊。怕不是他们之间有甚天大的过节,这会儿要杀之而后快?嗯,若果然如此,我是救那淫贼不救?他要在这里杀人,多半要牵连到我和三师兄,似乎不该不管;可他二人极是难缠不说,还有那小淫贼必是下作的,真说来也不配我设法救他……

      正犹豫不决间,那白获眼看着已被推到祝杰夫妇面前,此刻他已醒过神来,方觉出自己大有性命之忧,顿时狂呼乱叫着要挣扎退后,无奈背心处被不知情的小杜晏以家传手法拿住,竟是挣扎不开,而祝杰一根铁杖已伸到了面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折柳攀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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