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九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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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泛白，长夜将明。
梦里的囚笼终于照入一丝光亮，与晨曦一同将他唤醒的，是山崖下草木间湿润泥土的气息。
苏耐已恢复人形，背靠岩石，重重咳嗽几声，将涌上喉咙的血腥味咽下。
“你还好吗？”身边人声音沉闷。
“还好，死不了。”苏耐极为虚弱，涣散的目光看不清周围景象，处在半盲的状态下，却意外感到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安心。
姬如轾身上诸多血迹，并不是他自己的。他瞥了眼身侧那家伙，叹了口气：“你说你，逃出来赶紧跑不就好了，多此一举干嘛。这下整得半死不活，开心了？”
苏耐唇角上扬，牵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我要不拦着，你能闹出人命来。”
“我哪有那么不知分寸……”姬如轾自觉理亏，语气低了下去。沉默半晌忽然问：“后来如何？”
“两人重伤，但无性命之忧，其余人没有大碍。不可思议，你控制得非常好。”苏耐此言一出，即是坦白对姬如轾的情况有所了解。
姬如轾笑了笑：“你说的像有多困难似的，手脚是自己的，当然我想如何就如何。”话这样说，可他两手目前僵着无法活动，手臂青筋暴起，还未下去。
“瞅什么？”他瞥了一眼苏耐，不爽他盯着自己。
苏耐轻轻闭上双目，下定很大决心，再睁眼，神情异常肃穆。
“如轾，我想告诉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姬如轾打断了他，偏开视线，望向漫无边际的丛林远处，不再看身旁那奄奄一息的家伙。
他冷笑：“你的心思我不是完全没察觉，只是看在你也帮了我不少的份上懒得计较，怎么，你真当我傻？”
“……”
苏耐喉结一动，声音沙哑：“傻子才会容忍身边一直有个居心叵测的家伙，明明知道他接近自己有所图谋，还拿他当兄弟。不是么……”
姬如轾太阳穴直跳，眉毛抖了几抖：“闭嘴吧。什么兄弟，相互利用罢了，你以为你占的便宜比我多？可笑！”
苏耐点点头，坐起一些，又艰难开口：“这话不错。不过有件事，必须得赔罪。我……利用了令妹……”
“……什么？”
“早在很久之前，我将久儿残留的一缕魂魄寄存在如轩体内，又四处找寻合适宿体，以期用密法禁术复活久儿。令妹一定多次向你诉苦身边怪事频频，她虽然身体无碍，但肯定受惊不小。”
“……”
“唯此一事，自觉该死，你若是想为如轩讨回公道，将我就地处死，苏耐绝无怨言。”
“你的确该死！”姬如轾握紧拳头，极尽忍耐，才遏制胸中怒火，半晌，却垂下头去，低低道：“可我……从没听她提起过。”
世上只有他一人能听到那丫头的心声，可她即便遇到这样的事，也不曾告诉他。
她大抵是觉得，没有必要……聚少离多，多说无益，徒增牵挂……
“接着说，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说完我考虑一下要不要送你去见阎王。”
“……”苏耐继续道，“我曾尝试将魂魄引入宿体，但未成功。现在想想，当时如果得手，不仅要害一人性命，恐怕连如轩也会有危险。”
姬如轾快要压不住怒火，瞪着眼前这可恶的混蛋，咬牙切齿：“老子真他娘想揍你一顿！然后呢？说完了？”
“现在我放弃了。”苏耐轻轻呼出一口气，凄凉却又释然：“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就让久儿的残魂永远留在如轩体内，为她续命吧，也算是报答如轩曾经对久儿的照顾之恩。”
姬如轾愣住了。
“不知为何，令妹的生魂在不断消耗。此举仅能将她的寿命延长十年，我也不能保证这十年间无意外发生。要想完全救治，得尽快查明原因才行。”
“我……我知道了。”
姬如轾垂眸间心口闷痛，神情少见的低落。苏耐只当他是听明白了，孰不知他早就清楚一切缘由。
“谢了。”他说。
放弃救活亲人的机会，这并不容易，他清楚苏耐的痛苦。
苏耐微微讶异：“刚不是想揍我么？唉……我倒是真想被你打一顿，这样心里也好受些。”
“哦？这可是你说的。”姬如轾一挑眉，开始撸袖子。
“哈……还是不了。趁人之危不好。”
天已大亮，朝阳耀目，晴空万里。山林翠绿明媚，晨风清爽无比。
两人良久无言，沉默不语直至分别。
苏耐走时只说了一句话：“姬如轾，欠你的一条命，若有机会，来日必还。”
“没机会，滚蛋！保好你自己的小命，后会无期！”姬如轾的声音在山间回荡，随着离开之人的背影一同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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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天，说快也快，说漫长也漫长。
风歧在寒城休养一日，因伤势太重，不得不尽快回灵山闭关。众弟子随之一同返回苍幽阁。
走前，风歧留下一样法器给申何，要他将其带去玄武营，并秘密嘱咐了几句。
姬如轾离了狼山没有立即折回，而是去往柳村，找如轩。
见她安然无恙，便放心不少。
他本欲责问，却在自家妹妹的注视下突然心虚。想想自己不也是什么都憋在心里，经历了那么多却也从来没同她讲过。究其原因，无非不肯与不敢罢了。
姬如轾觉得苏耐那些破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最后决定等事情结束空闲下来后再与她长谈。
如轩脸色不太好，却坚持称自己没事。她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很怕姬如轾，躲在门口不敢出来。姬如轾问了一句，她只道小姑娘是村里来陪她的妹妹。
兄妹俩一个德行，自己的事喜欢藏着掖着。姬如轾懒得再管，他找不到话头，最后提了提子秦，但没说又与他交手了。
如轩看出他心事重重，便询问。
姬如轾也是避重就轻，轻描淡写地概括几句，走之前，说：“别担心，再等几天，我就来接你。”
“……你最好别再食言，否则我再也不信你了！”如轩怒道。
回到玄武营，等待他的必然是重罚。
任原得知前晚发生的事后，连追兵都不想派，心说你小子有本事就别回来！结果第二天就收到姬如轾归营的通报，气得差点当场昏厥。
闹成这样，他即便有心偏私也护不住。
不久后，申何带着李将军口谕前来。
私自释放妖孽并打伤他人者姬如轾，念其军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鞭笞三百，逐出军中。
三百鞭不还是要打死人吗？这么重的刑罚谁受得了？任原还是没忍住大发雷霆，姬如轾好不容易才给拦下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已经很对不起义父，不想让义父再为了自己而落人口实。
任原此时真想一巴掌扇死这混蛋玩意，好过看他当众受刑。
人被带走后，大统领几乎将屋里东西摔了个遍，撵走所有人，闭门不出。
姬如轾褪去上衣，双手被缚，被绑在高台之上。
玄武营兵士被逼围观，不忍注目，唯申何的手下小声叫好。洋洋得意的掌刑者半边脸还肿着，笑起来显得无比滑稽。
申何手中所持一条金丝缠绕，隐约可见倒刺的漆黑长鞭，并不是军中之物。
姬如轾抬眼，见他将那鞭子甩了几甩，忽然觉得不妙。他看得见鞭身灵流涌动，感觉很是熟悉，再一想，似乎与风歧的阵法之力有些相像。
申何走近些，低声狞笑道：“仙尊说了，这神鞭能让妖物魂飞魄散。今天我就替天行道，除了你这个祸患！”
姬如轾心一沉，当然不是怕死，而是怕再被术法激起体内邪力。
那晚靠着苏耐才勉强渡过一劫，如今可没人能帮他。
他面上无所谓地笑笑，暗暗咬紧牙关。
一鞭下去，后背即皮开肉绽。剧痛令他呼吸一滞，头脑发昏。无形的霸道灵力猛然侵入血肉模糊的伤口，恶龙般肆虐于体内。
申何积怨已久，几乎是使了吃奶的力气，长鞭带起血沫横飞，似要将受刑者粉身碎骨。
残阳如血，光晕陡然颤动，映入眼帘的景象泛起一片殷红。
比起外部疼痛，内里邪力翻腾难受更甚。姬如轾拼尽全力压制，感到身躯快要炸开。为了不被人看出眼睛变化，只能紧紧闭上双眼。
不知过去多久，连申何都没了力气，暂停下来。
姬如轾满身鲜血，一声未吭。
申何以为他昏过去了，命人将一桶盐水泼到他身上。
他陡然一颤，睁开眼，双目通红，已看不清任何事物，血雾之中只有一个个黑影，仿佛近在嘴边的可口猎物。
撕碎他们，就不会痛了……魔鬼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理智在这瞬间崩溃，杀念骤然爆发！
姬如轾闷哼一声，剧烈挣扎，麻绳断开，众人大惊失色。
“大胆！你想造反不成？！”申何刚喝一口水，呛得连连咳嗽，手中的碗砸碎在地上，他直直往后退了老远，想将鞭子递给下属但是没人敢接。
谁都知道副统领天生神力，凶猛无比，此刻看他遍体鳞伤却竟然气力大增，如同走火入魔，更是胆战心惊。
角落里的林群哭出声来，冲上前却被人死死摁住。
有几个士兵跑去请任原，底下乱作一团。
姬如轾戴着脚镣，被绊跪倒在地，一时间恢复神智，吐出口中咬着的碎布，冲申何低吼：“你等什么？！”
“什……我——”申何发懵之时，已有人取来绳索将姬如轾重新捆住。
“孬种，继续啊……”他大口喘息，感到极限将至，实在撑不住了。额上咒纹隐有红光闪烁，他怕是将要被彻底吞噬。
这时候竟然希望申何那王八蛋能把他打死。如果可以的话，未尝不是件幸事……
鞭声接续响起，周围很是嘈杂，好像是打了起来。
“如轾……”
蓦然，从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穿越重重阻挠直抵脑海，顷刻间令涣散的神识再度凝聚。
视野中血色褪去，渺远的那方，有道身影驻足于白茫茫的天地间，风中翻飞着那一袭猎猎红衣。
是幻觉吧，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逞强是会死吗？”她嘶哑道。
姬如轾笑了，在久违的宁和之中，安心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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