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故梦》剑之缘

77、第七十七章

　　“你好像不是很惊讶。”苏耐道。

　　姬如轾表情微冷，脑海里回荡着弗谖所说的话，心有疑虑但不表明，说：“你不也一样。”

　　“我曾经历过这样的事，知道有术法可以消除记忆。你又是为何？莫非遇高人解惑？”

　　“嗯。”姬如轾敷衍地应了声，转而问他，“术法？”

　　苏耐闭上眼，想回避却还是忍不住说：“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大概离我坦白的日子不远了……”

　　姬如轾目光落在划破那人面容的疤痕之上，压低声音：“你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些私密关乎性命，十几年未敢言明，除此之外，另有缘由难以启齿……睡吧，不久之后，我必如实相告。”苏耐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姬如轾蹬开棉被躺下，只觉烦闷难受，凑过去踢那家伙一脚：“喂，再陪我聊聊。”

　　苏耐死不吭声，他叫不动，只好作罢。

　　窗外蝉鸣减弱，远山里传来几声狼嚎，隐约还夹着古怪的鸟叫。姬如轾却觉得此夜太过寂静，屋里少了两个人呼吸，他不习惯。

　　待倦意勉强淹过惆怅，林群如雷的鼾声又起，勾起更多旧忆。那两兄弟的音容笑貌徘徊在眼前，贯穿往日点点滴滴。姬如轾瞪着干涩的双目直到鸡鸣。曙光驱散黑暗，亦化去幻影，他用短短半夜恢复释然，从此只是放下，而永不会忘记。

　　林群打着哈欠爬起来，先瞧见苏耐的黑眼圈，不好意思地憨笑：“嘿嘿，我呼噜声又吵到你了吧。也是奇怪，以前间隔十几天，这回都连着仨晚上了。”

　　“你还有脸笑。”苏耐懒得理他，转头见姬如轾端坐着，紧盯林群。

　　“老大！你啥时候回来的？”林群看到副统领顿时兴奋，“家里还好吧？这一趟去了挺久啊。”

　　姬如轾不发话，歪着个脑袋瞅他。

　　林群被瞅得发毛，用眼神问苏耐：这是咋了？然而苏耐不做回答，表情也是意味深长。

　　“没张山踹你，呼噜治不好呗。”姬如轾收回视线，小声道。

　　林群懵然：“啊？”

　　“无事，逗你玩。”苏耐莞尔，转而看了眼身后的少年。

　　“嗯。”姬如轾偏开脸，点头。

　　林群粲然一笑，指着他俩：“嘿？大早上的拿我寻开心，你俩要觉得不乐呵跟我直说不就得了？小爷憋了一肚子趣闻还能让兄弟们无聊吗？”

　　三人忙着穿戴，林群叭叭地就开始往外倒闲话，另两人虽然耳朵早起了茧子，但今早心思沉闷，都极不耐烦。

　　姬如轾揪着衣领把人给撂了出去：“少在这烦老子，带你的兵操练去！赶紧的！”

　　看林群迎着晨曦颠儿颠地跑远，他心中不快：“死玩意没心没肺的，真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好么……”苏耐漠然道，“那几天他痛不欲生，如今终于解脱，恢复以往模样，未尝不是件好事。张海他们地下有知，想必也会高兴。”

　　姬如轾脱口而出：“你那什么狗屁道理？谁会愿意被人忘了？”

　　“……若有一日我死了，只愿亲近的人不要记得。”苏耐浅笑，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膀，转身离开。

　　土路平坦，年轻人走得却不稳当，背影轻微摇晃，似乎比较吃力。

　　“莫名其妙……”姬如轾冷哼，瞟了那边一眼，反向溜达着去找任原。

　　苏耐的话也许不无道理，只是当下他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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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晚，夜半。城墙没能挡下猛烈的朔风，它从北漠袭来，刮过浊原南丘，灌入孤城，像老天的玩笑推波助澜，令命规撞上巧合。一场蹊跷大火借北风之力烧毁城西主街，向南有十几处房屋宅院化为灰烬。寒城卫军疏散及时，百姓伤亡较小，但损失极重。

　　大火直到黎明时才被扑灭，滚滚黑烟持续腾起，吞噬了天边泛起的青白，到天忽而大亮时，陷入恐慌之中的人们才知长夜已尽。

　　秦文深带兵离开很久，府中再无消息传回。姬岳脸色铁青，极度阴沉，无论莫为再怎样恳求都不愿回屋歇下。如轩急出眼泪，父亲此时却像瞧不见一般。

　　他不顾众人阻拦，硬撑着要去看看灾情，莫为还想劝，如轩却默然同意，搀着父亲踏出府门。

　　城西嘈杂，呜咽混着叫喊，时近时远，揉碎在姬岳脑内嗡嗡作响。他在已然沉寂的大片废墟前驻足，腰背酸痛无比，佝偻下去，浑浊的眼眸里倒影模糊。

　　守军焦头烂额，百姓掩面而泣，混乱中忽见几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待看清为首之人，他们立刻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不自知地镇定些许。

　　“将军。”姬岳听到民众这样称呼他，所有投来的目光都饱含尊崇恭敬。

　　多年过去，无论军权落入谁手，城主几度更替，在寒城百姓心里，统领自始至终都只是那一人。强权可以暂时打压这份诚挚，却不能彻底抹去。所有人其实都坚定谁是真正的守护者，就算他们被迫将他冷落……

　　如轩抬头，看见父亲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眼中竟噙满泪水，那是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模样。她瞳孔稍稍扩大，心底生出恐慌。

　　姬岳轻轻推开如轩的手，拒绝卫兵的搀扶，在众人担忧的注视下一步步迈向废墟，像是要去寻找什么。

　　“家主？”莫为道。

　　“将军您放心，人已全部救出。闹事军队宣称为李将军所辖，秦大人已带人前往浊原调查。”守军小将道。

　　姬岳恍恍惚惚地扫视一遍，点点头，却还是步履蹒跚地踩了上去。众人生怕他跌倒，赶去竞相护持。如轩抱紧他的胳膊，莫为不停劝说，士兵与百姓连连安慰。

　　人声潮水般将他淹没，姬岳知道自己反常的举动引得他们担忧，但是身体做不出任何回应解释，好像已经失去这种能力。他目光涣散，看不清周围所有人的面孔。

　　余烬侵染了他的视野，胸中刺痛像一把利斧劈开冰封，黑白色回忆从裂缝中喷涌而出，重重冲撞上灵魂。

　　姬岳在那浓烟中看到了他一生所爱之人，和他年轻有为的君主，他意气风发的挚友，他曾率领过的千百名浴血英魂。十六年前的犬戎之祸卷走了他们，他将一切归咎于天意捉弄和自己的无能，愧疚了一辈子而耗成衰败颓唐行将就木。

　　可……为什么……真相来得这样迟。他已拿不动剑，驾不了马，号令不了部下。

　　到最后，什么都无能无力，甚至连寒城也保不住。

　　寒城……他倾尽心血守护二十余年的寒城。边塞风沙埋不没，戎狄铁骑踏不破，却让内部燃起的一场大火顷刻间就烧毁大片！

　　再坚固的城墙也挡不下，再锋利的兵刃也护不了，再忠贞的军队也守不住……

　　姬岳看到朝阳在东方升起，映在眸中却是刺目的残红，他痛心疾首地闭上了眼睛，自此永远失去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