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故梦》剑之缘

4、第四章

　　姬岳本是不怎么信鬼神之说的，可此事毕竟太过诡异……不得不防。

　　家奴动作倒是快，出去不久便请来一位男巫。

　　巫师身裹粗麻，风尘仆仆，头颈也罩得严严实实，似是见不得光一般。这样的装束，与普通的巫师差别很大，到有些像异族人。莫为见了觉得奇怪，但此时他不好说话。姬岳对此并不了解，便命巫师尽快查看。

　　巫师从乳母手中接过男孩，仔细端详了片刻，没有言语。

　　“如何？”姬岳问。

　　男巫开口，声音清幽柔和：“在这个孩子身上，我并没有发现任何邪祟。”他转身望向一间小屋，似要说什么，姬岳没有理会，紧接着又问：“那么初见他额上胎记的时候，那种惊慌之感，又如何解释？”

　　蒙面的黑布之下，巫师的表情看不真切：“不过是人的正常反应，见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不都会害怕么？”

　　莫为一笑，心道这巫师还挺有意思。姬岳却有些怒，冷冷道：“你敢确定毫无邪物？”

　　巫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有可能是我能力不足，看不出。”

　　姬岳让乳母把那晚的情况再描述一遍，男巫听罢，沉默不语。

　　莫为小心翼翼地插话：“家主，若少主真是鬼怪变的，该怎么办？”姬岳闻言一愣。他急于求得真相，确实没想过万一孩子有问题，他应当如何处置。是弃之不顾，或者斩杀？虽然心有不忍，可是……

　　“我姬岳堂堂寒城统领，岂容得下府中有邪物存在！”

　　巫师忽然发出低低的冷笑声，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宁可错杀，不肯放过？果然狠厉……”姬岳看向他，那人将小少主交付乳母，周身气息突然变得阴冷。

　　“这位大人，真是位好父亲。”

　　“嗯？”

　　莫为觉得这话中有嘲讽之意，心道这巫师胆子也太大了点。只听这男巫幽幽地开口道：“防患于未然固然明智，然若是我，则不会枉加揣测，尤其是对自己亲生骨肉……”

　　姬岳握紧右拳，忍住没有发火。

　　巫师抖落肩上的尘土，像是要抖掉这里压抑的气氛和面前这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带给自己的不悦。“愿您稍稍尽责，少些疑心，莫要再留有遗憾才好。”言罢转身便走。

　　姬岳双目圆瞪，似被利剑正中心口，随后大怒。其余家奴见此情景，都自觉地冲去捉拿对家主出言不逊之人，莫为赶忙将他们拦住，拉扯之间，巫师已走出大门。

　　“莫为，你要干什么！”姬岳怒视，眼中似有火光。莫为瞬间腿软，强忍着道：“家主，这巫师胡言乱语，明显是个脑袋有问题的人，您身为将军，何必与这种人计较？这等气急败坏，有失风度啊！”

　　这个莫为，虽然总是擅作主张，可是在府中多年，家主也知道此人思虑比较周全，他说的话，多半是可听的。

　　此时脑海里嘈杂的潮水缓缓褪去，怒气消散，耳目清明。姬岳这才觉得悲从中来。方才巫师的话在心间重重回响，砸得内里血肉模糊。这话略一思忖，倒也正确。他就是个不尽职的丈夫，不负责的父亲，是个混蛋没错！

　　莫为看见家主转身一步步走回房间，背影无尽的凄凉。

　　姬岳进的是他与妻子的卧房。

　　屋内的一切摆设，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那个会在案前斟茶并柔声安慰他的妇女，如今不见了……

　　他抵着门，蹲了许久。抬眼，突然看到妻子正在擦拭着铜镜。跪坐在镜前的幻影，随着他眼珠一颤，消散在从窗格照进的光线里。戎装将军面容呆滞。摇晃着走到影子消失的地方盘腿坐下来，那一瞬间恍若八旬老人一般。

　　镜中世界很是模糊，人一动，映像都有些扭曲。姬岳第一次发现，自己脸上已经布满皱纹，落下的几道刀疤看上去很是狰狞。真不知道对着他这张脸，那女人是什么感想。

　　厌恶，还是心疼？

　　他环顾四周，觉得屋子里空落落的。这里的每件物品都沾有她的气息，可就只有那么一点点，撑不起曾经的温暖满足。一回头，朦胧里，那额前垂着几绺散发的女子巧笑嫣然，从雕花木案下拿出酒器来。眼前的迷雾散去，姬岳才知，这是很久以前的记忆，很久很久以前……

　　他起身，望向窗外，看到院里粗壮的古树，不禁想起初到寒城，选址盖房时，妻子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颗城里最高大的树木，嚷着要把它圈进家中。可树边已有人家，他们为了这件事吵了半天架。

　　最后，家还是坐落在此。他赔了那户人不少钱，转头看见妻子站在树下招手要他过来，忽然觉得人间盛景，也不过如此。

　　那个女人……十年前他获罪，在京都的地牢里，她陪着他。他逃出大周，一路北上，她陪着他。他蓬头垢面，在街头要饭，她陪着他。他当上守军将领，日夜练兵，她依旧陪着他。可是最后，她即将生产，他却带兵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在生死关头，他却毫不知情……

　　姬岳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一时间喘不上气来。挥拳狠狠在自己的脸上砸了数十下。

　　莫为等家奴听见动静冲进来时，姬岳已昏厥在地，不省人事。

　　安顿好家主，莫为满头大汗地出来，又回想起那巫师，心里奇怪。思来想去，他越发觉得那人有未尽之言。谁知走出院门，抬眼就又见到了刚才那巫师。

　　他坐在离大门几步远的院墙边，门口的士兵像是没看见似的。

　　莫为心有疑问，顾不上别的，上前去和他说话。麻衣男巫一见他走过来，也连忙起身颔首。

　　“您是有什么要告诉我们吧？”莫为问。

　　男子的声音又恢复最初的温和：“抱歉，其实……我并不是巫师，只是略懂些神鬼之事，擅于占卜罢了。我从西北来，不是北荒人，方才未抑制住情绪，有些失礼，请见谅。”

　　莫为暗忖，果然是个故弄玄虚的异族人！他假笑道：“无妨，我家家主只说你是真性情中人，可敬。”

　　“啊……过奖，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男子垂首，样子极为谦恭。蓦然间，莫为并没有感觉到有风吹来，可是面前人的衣袂却在翻动。这一刻他恍若与这麻衣男子站在山巅一般，只觉得四面八方尽是清冽。

　　男子又开口：“请问，你知道楚国大致在什么地方？”

　　莫为回过神，问：“您要前往楚国去？那儿离这里很远的。”

　　“我知道，只是不得已。”

　　方才的感觉让管家对这个男子顿生敬畏，连忙问他可还有什么要告知。莫为潜意识里觉得此人说的多半可信。

　　隔着蒙面黑布，他好像看到男子眸光一动。沉默片刻，那人才开口：“之前听你家的仆人讲，主母诞下一男一女，那么我探查到有阴魂的小屋，应该是女孩所在之处。”

　　莫为心惊：“您说什么？”

　　“我见你家家主那般决绝，本来不想把此事托出，但是瞒着毕竟不好，我等到现在正是在纠结。”

　　“没事的，您不必担心，我知道分寸，您告诉我就好。”莫为连忙说。

　　男子点了点头，缓缓道：“我察觉那屋有阴魂的气息，只是极为微弱，不足以伤人，而且那力量似乎有些保护的意味。我想应该是因为女孩天生体弱，那缕阴魂才得以附体。附体之初，阴魂会增强宿主的身体，只是毕竟是外来的魂魄，与身体不符，时间越久，宿主会越来越虚弱。方才我已行占卜之术，那女孩，应该活不过七岁。”

　　莫为瞠目结舌，只听男子接着说：“结论尚不明确，魂魄很是怪异，不能强制消除，否则恐怕会连累女孩一同死去。”

　　管家犹如遭受五雷轰顶，一句话都说不出，愣愣地摇头，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木讷道：“由……由周城入秦国，大概再、再往南走，能到楚国。”

　　“多谢！”

　　“也谢谢您……”莫为还未从惊讶中脱出。男子见状道：“不必太过担忧，万事皆有转机。也……请不要疏离那女孩，我可断定，阴魂绝不会伤人。”

　　“我明白。”

　　男子的声音怅然：“此去楚国，不知能不能找到预言中的……如果顺利，返回及时的话，我会再来看望，但愿来还得及。再会。”

　　莫为抬起头时，麻衣男子的身影已消失。

　　七岁吗……他心里迷乱，不知所措。

　　姬岳苏醒过来，就见莫为跪在自己跟前，也不知跪了多久，面上似乎还有泪痕。他理了理衣物，又恢复了以往凝重严肃的神情，仿佛从来不曾崩溃过。

　　“出什么事了？”他问。

　　莫为低声将巫师所说一五一十告诉了家主。

　　姬岳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道：“女儿……把她抱来给我看看。”

　　他接过女儿，忽然愣住：“她长得倒像雅儿……”姬岳之妻姜姓，名雅，本是大周齐国贵族。

　　他又红了眼眶，眼中有一瞬的温柔，却很快消失。他问：“那个巫师，是从哪里请来的？”

　　莫为实话实说：“他、他不是北荒人，只是路过。”

　　姬岳闻言怒骂管家：“过路骗子的胡言乱语你也信！”紧接着罚了前去请巫的奴仆。

　　他心里却想：即便是真的，又能有什么办法。

　　姬岳守在妻子墓前两天两夜，期间滴水未进。

　　此后，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然而他生生咽下悲痛，却也抹去了心底的温柔。姬岳变得更加冷漠，并且萎靡不振，丝毫不关心府中的任何人事，精神衰败，迟迟不愈。

　　在家一个多月，姬岳仿佛要永远颓废下去时，又生变故，他被迫重新振作起来。

　　“将军，大事不好！狼山守卫军统领端木毅被指与犬戎勾结，现已畏罪潜逃。守卫军全体被擒，等候发落！”

　　“什么？”姬岳咬牙切齿，“走！”

　　他立即出府，带兵疾驰去都城，解救并接管了狼山守卫军，而端木毅的下落却已无从知晓。

　　此事过后，姬岳并未回府。这一仗险胜，危机却不减。他想要在狼山建立军营操练精兵，并迅速开始着手此事。家中的一切则被他抛在了脑后。

　　寒城那边，莫为在府里等了好久，不见家主回来，只收到卫兵带来的信。

　　信上只有四个字：如轾，如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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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的事完了，该锁定主角们了。ballball天使们，原谅我这个啰里啰嗦的作者吧！
【小剧场】
作者：今天和大家见面的就是我身边这位假巫师，来说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拒绝，我要保持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