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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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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要见宁瞻南,便又隔了好些时候了。
      先前倒不是半点消息没有,他们两家交好,自会有些礼尚往来。先前宁家赠了些杨树枝来,中间夹了些零碎的小玩意儿,其中一样,便是宁瞻南写给青音的信。

      他写得文绉绉的,青音不喜读,也不愿读,只粗略看了看,便搁到一边了。

      估摸着是长辈们差使他写的。
      宁瞻南在宁家排行第二。长兄已结亲了,正是今年年初,听闻嫂嫂肚子如今正大着,全家人翘首以盼,期望头胎能是个大胖小子。

      而余下便是宁二宁瞻南。

      青音被相中乃是理所应当。宁岑两家这些年不曾结亲,岑六未定亲,在满京城贵女中又是如此出挑。宁二亦是早早地取了秀才,停了几年。接着现世也好,罢考也罢,于他而言都是说得过去的了。

      一切尽在她预料中。

      近日来她心思似乎轻快许多。一是因着同岑樱缅撕破了脸,二来则是前些日子里的一桩趣闻。

      要就寝了,巧鞠忽地道:“姐儿,你说,男人都是那样坏的么?”

      青音瞥她一眼。

      自个儿掌了嘴,巧鞠也不气馁,边伺候姐儿脱去鞋袜边说:“姐儿还不晓得罢?温家来人,说是先前议的亲事要推一推哩。”
      这青音倒不曾听闻,想知道,却佯装平常:“又怎的了?”

      “咱们府里的那位,”巧鞠凑过来,小心翼翼又兴致勃勃道,“似是被人向温家的狠狠告了一状,说他吃喝嫖赌样样行的,同那媒人介绍的差了十万八千里。那娇滴滴的小姐哭着喊着要上吊,温家这才不得已,遣人来,这门亲事怕是要告吹。”

      青音抵住额头,阂着眼皮耻笑一声:“你知道倒清楚。”
      “那是自然。”巧鞠委屈巴巴道,“姐儿,你说片川哥哥,成天跟在那位身侧,是不是也……”

      青音倏然张开眼睛来,起身问她:“那四样,前两样也罢;后两样,你亲眼瞧见他沾了?”

      巧鞠一听,想了想,心说也是,顿时雀跃不已。到底是小孩子,一点小事便慌张,两三句话又能高兴起来。

      约莫这便是他辞去亲事的法子了,当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倒也不能说不高明,毕竟光是这般,不杀人放火的,岑威自个儿便是如此作风,自然不会介怀他。

      只是青音亦不免生疑。

      他真没沾这两样?

      -

      滞云坐于太师椅上,筋疲力竭地仰身。听完罗雨传的话,不禁自嘲地笑起来:“还‘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咧。若是公子少吩咐些事,老子大抵就有这闲情逸致了。”

      罗雨是个身手不亚于他的,混进岑家却也费了一番力气,真不愧是大将军府,戒备森严仅次于皇宫。
      他倒放肆,舒舒服服躺倒到滞云榻上,神情倒是一贯的冷静:“云你比我们哥几个都要有本事,为何会听令于公子呢?”

      “你不是清楚吗?”

      “啊,那个是吧?”罗雨朗声道,“你年幼时饥寒交迫,受他救济,随后就成了他的私兵。”

      滞云已不再沉溺于过往之中,他读过那封密信,随即送至烛火之下。
      见首领笑容渐渐升起,罗雨问:“所为何事?”

      “杀人。”滞云答。

      他本非是什么纨绔子弟、将门后裔。比起吃喝玩乐,还是烧杀抢掠、为非作歹同他更为亲近。

      岑家建了一道新池子,栽了荷花,却丝毫不出人所料、在这严寒秋冬里冻死了。然满池衰颓的枯荷、自如游动的锦鲤,仍是一副好景色。便由夫人做主,发了帖子去请诸位来赏园子。
      宁家自然是有一份的。他家夫人自然会意,领着宁瞻南过来,要同青音再见一见。

      夜里青音还被叫去夫人院子里,得了母亲叮嘱,要她穿得艳一些。届时姹紫嫣红,恰好同那色彩单调的枯荷相映成趣。

      滞云在房梁上静静踱步,直到青音告辞出去,他抬头,将她离去的脚步、困倦的神情、稍稍松懈时打的呵欠尽收眼底。
      他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原先麻木不仁的脸浮现起笑。

      但他还没到离去的时候。滞云一直等到岑威造访此地。

      岑威进来时一路下人通通行的跪拜,就连夫人也见礼到岑威落座,这才起身。
      “听闻你请了宁家子来?”他吃茶、用点心,无人伺候,却好如行云流水。

      “不错。青音也大了。宁家第二个,对她也有意……”

      岑威缓慢地咀嚼着,顺带掸去身上的灰尘,一心一意,一个字都不曾讲。良久,他似是做了什么决议,方才不紧不慢开口:“也未尝不可。”
      又道:“先商量着罢。”

      他起身,下人们头埋得越发低。走至中途,岑威骤然抬头,似是觉察到什么。
      砖瓦之上,岑滞云分毫不乱地压低吐息。

      一秒、两秒过去。在夫人“何事”的询问下,岑威不再怀疑,只踹了夹道的其中一个婢子,遂即命令道:“送我房里去。”
      “是。”夫人恭谨地答道。

      没有片刻等候,待岑威一消失在视野中,滞云便立即纵身离去。他掠过草木,踏过泥泞,尽全力飞速赶回自个儿院子。就在自窗户跃入屋子的一刹那,门外传来片川的声音。

      “少爷,少爷,”片川道,“老爷那来的人,说是同你有要事交代。”

      “来了。”岑滞云缓了口气,佯装无事发生,走过去打开门,以一贯轻佻的神色瞧过去。

      门外乃是岑威的亲信之一。片川下去了,那人见着了岑滞云,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也并非要事,只是将军常道,习武之人,要多爱惜身子。近日天寒风冷,特命小的来给少爷送些药材。还望少爷切莫嫌长辈唠叨,这也是将军待爱子的一片慈心。”

      爱子。

      爱子个屁。
      岑滞云笑答:“怎会。那就多谢了。也劳烦转告父亲,滞云定不会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阂上门,岑滞云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冷却,反现出一丝冷笑来。
      岑威不愧是岑威,精明敏锐到这地步。都替他打了好几次胜仗,竟然还放不下心来,待这个继子戒备到这般地步。

      又想起平日里那些个岑姓兄弟的做派。

      父子,兄弟,诸如此类的关系当真是教人不敢恭维,有趣到不知所措。

      他又想到岑青音。
      她也在议亲了,只是对象可并非是什么如意郎君。这样想着,岑滞云的目光徐徐陨灭在瞑目中。

      -

      赏园子这回事,向来是长辈们谈话,孩子们一边自己个耍的。论成熟稳重,青音已算不得小孩子,她倚在夫人身旁,听了些诸如父亲要亲自替岑韶越操办婚事的闲话。

      待听闻岑滞云又要代父出征时,青音的耳朵竖起来。

      此番是去西南。那边地势凶险,传言百姓仍留有食人的旧俗,蛮夷兵士则以残忍著称,对待俘虏例行挖眼割鼻。

      青音面不改色,心中却细细琢磨透了。父亲是要岑滞云死?并非如此。父亲是不在乎他死活。他活着打胜仗是立功,身死败了是殉职。于岑威而言,通通没有坏处。
      岑滞云仅仅只是岑威捡来的一条野狗。

      他会死。岑青音阂上眼。

      她在园子里散步,不久便被人叫住。回首见是宁瞻南和宁阮阮同行,一对兄妹,瞧起来好生和谐。

      宁瞻南与他妹妹说了些什么,宁阮阮便鼓起腮帮子来,气鼓鼓的模样很是惹人怜爱:“一见着岑六小姐,二哥便不要妹妹了!当真是无情无义!”
      “胡说八道什么,”宁瞻南倒不像是会宠溺妹妹的样子,只是亦作出了宽慰,“回去买椰子糕与你。”
      “一言为定。二哥可不得食言。”说着,宁阮阮同青音点过头,随即由丫鬟们领着,朝另一边去了。

      岑青音不由自主想,若是教她与岑滞云这般,那定然很恶心。

      不过,光想想便教她笑出来。

      瞧见她笑,倒惹得宁瞻南诧异。惊讶之余,心中也悸动几分,愈发想知道,是什么使得一贯沉稳寡然的岑六小姐会心微笑。
      问起来,却被轻而易举带了过去。二人边走边闲聊了几句,无一不是宁瞻南说得上来得话题,她的事却一点不曾提及。

      秋冬深入时,满地皆是枯黄的落叶,漫步时唯有沙沙声穿耳而过,惬意而松散。

      “岑六、岑六的唤着,似是有些生分了。”宁瞻南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陈述平常事般这么说了。
      岑青音料他未曾想那么多,却刻意点明,借此戏谑:“宁公子这便是讨奴家的名字了。”

      “啊,是宁某逾越,还请岑六小姐原谅。”

      实则青音没有字,“青音”二字告诉他也无妨。不过索性多捉弄几句也无妨。她道:“既是赔罪,宁二公子可要拿出诚意来。”

      宁瞻南是个死脑筋,经不起调笑,立即转背,要差使下人取什么贵重物品上来。谁知唤了一通,青音尚未出口阻拦,便发觉他的随从里缺了人。

      “方才还在的。”他蹙眉道。那仆从素来老实,偷溜可不是他的德性。宁瞻南遣了下人去四周搜罗,却都是徒劳无功。
      那下人乃是年少时便听宁老爷吩咐陪伴宁二左右的,故于他而言亦兄亦友,很是要紧。

      青音差巧鞠过去,领宁二少爷往新池子那头去。彼处热闹许多,或许能有些线索。留下珍珍,陪她继续转转。
      饶是风急了,珍珍问了主子一声:“姐儿可要添身袍子?”
      自家园子里,青音不曾多虑,便点点头。

      她独自一人,在落叶上闲散地多走了几步。不想那叶子铺作的地衣打滑,青音竟沿着一道坡滑了下去。
      她脚腕酸疼,稍揉了揉,令人庆幸的是并未崴到。前边唯有堆积成山的落叶,仰头却也见不着人影。

      青音叹了口气。

      只能等谁路过了,或是珍珍归来,寻不见人时能听见她的呼救。

      风不合时宜地静了。青音抬眼,渐渐瞧见又聚拢的云。
      她适才思量起他,他便现身了。

      倏然落到她身畔,滞云道:“正想着六妹妹,便在此处见着。”

      余光扫见他袖口新鲜的血迹,青音若无其事垂下头。他杀人,或是哪受了伤,她通通不关心。只是——她不紧不慢道:“我听闻你又要走。”
      他未曾否认。
      岑青音将脸掩埋进阴影中,嗓音闷而昏沉:“逃罢。”

      岑滞云哑然,她亦讶异。

      插手旁人的事,毫厘便是犯岑青音的忌讳。然她今日从里到外皆是异样,同他多话乃是越界,越界是错,一错再错。
      “逃,休要再做岑滞云。会死的。”静默,俄而一字一顿,岑青音道,“别再死。”

      别,再,死。

      他问她:“那你仍要再做岑青音么?”

      别再死。青音。

      落叶枯黄,一望无垠,吸纳这对亡命男女的唇舌交锋。
      她唯独道:“你可明白死时之痛?”

      被扼住咽喉的痛,指甲抓挠地面直至断裂的痛,颈骨断裂的痛,流下血泪时的痛。

      痛。
      好痛。

      “我明白。”良久,岑滞云答。
      岑青音徐徐仰起脸来。

      刀剑砍碎身体的痛,羽箭穿透五脏六腑的痛,酒泼向伤口时暴沸的痛,痛到失去知觉的痛。

      他浑身颤抖不能自已,惶惶惊恐到极点,笑意却反倒激剧散开,愈发乖张,愈发暴戾。他仿佛正遭受着难以言喻的莫大苦痛,她慌乱,她亦苦痛。
      岑青音支起身,顺从本能向岑滞云张开双臂。他侧脸贴住她胸口,她不顾一切拥抱他。泪水簌簌落下。

      他说:“我记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id为我爱630的朋友投雷。下一章21号更,之后会好好发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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