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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木棉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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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置身不同时间节点的人,因为暂时的疲惫或突然的激励,与上一个或下一个节点的人相遇,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悲伤。平凡的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不停地奔跑,不知道是为了遇见谁,还是怕遇见谁。
傍晚的西山,已经没什么人。天边云层笼过落日的余晖,厚重地压在山的一侧,随时倾盆大雨。沈秋小心翼翼地走在叶深后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山路被人仔细修缮过,却依旧碍脚,猝不及防,被横生的顽石绊了一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拎住了他的后颈衣领,使他不至于跌倒。这个人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而且……现在的人都流行“拎人”吗?脑子里莫名其妙就浮现出顾千哲被陈应拎着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禁笑了一下。头顶上的那人顿时脸色阴沉,立时放开了他,于是倒霉的沈秋再次崴了一下,不过没有摔倒。
不知道走了多久,暮色四合时分,天色愈加暗,山路却逐渐平坦。隐在半山的房子在晦明不定的天光中逐渐清晰。
沈秋小学的时候,沈叶两家每年都会不定期来到这西山半腰的平房中,拜会一位“先生”。听父母辈说,这是一位于沈叶两家都有恩的茶博士,常年隐居于西山。伴随着沈秋和叶深步入中学,学业加重,沈叶两家便每年春节的前几周,相与来到此处。而自从一年多以前叶家找到失魂落魄的沈秋,这是两个人再一次一起来到这里,也是,唯一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们来啦”。来人面目慈祥,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坐在门前的长椅,微笑着对他们道。“饭菜已经好了,一路上山辛苦了吧,这天气…来来来,快进屋吧。”
老先生也没有询问他们这一年发生的事,只是为他们布好饭菜,便又独自一人踱出门,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望着远方。
普普通通的饭菜,相对无言。
这半山的房前有一棵高高的木棉树。西山地理位置较别处不同,在城市中依旧寒冷的一月,在此处,已是木棉花初开的季节。经过寒冬,木叶尽脱,花蕊生长,花朵红艳却不庸俗,是为人喜爱的树,和住在这里的先生,十分相配。
沈秋小的时候,每年两家人来到这里,大人们或聊家常里短或探讨人生,小孩子就在树下戏耍。叶深长沈秋四岁,沈秋还是小顽皮的年纪,叶深已经渐通事理,就这样 ,一个跑啊跑,一个倚在树干看书,偶尔那个看书的少年,也会回应那个傻里傻气的顽童。稍大一点后,沈秋不会再像从前嬉闹,可与年少老成的叶深相比,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人心性。两个人靠着树休息时,沈秋很爱问一些无聊且八卦的问题。大概青春期的少年,对于情爱的萌动,总是有着异于常人的好奇心。当然,多数情况下,叶深是懒得回答这些问题的,只有一次,在沈秋第N次八卦叶深的个人问题时,叶深难得说了些什么。可惜时光久远,加上当时的沈秋还是个不懂事的调皮小子,那唯一一次的回复,早就湮没在山间流逝的岁月中,再寻不得。
月上树梢,四维寂寂。灯火暗息,山人入梦。
这一夜有人睡得并不安稳,颠来倒去的梦境,前尘往事纷繁交杂,恍惚是某年山间,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坐在庭院中,门前有一棵木棉树,树下落英缤纷。一个孩童并一个少年坐在树下,少年安静,孩童嬉闹。老先生说:“你们别看这棵树一片死气,内里却是充满生机的。木棉树只有脱尽树叶,才预示着花期的到来。越是经受严寒霜冻,春天来临时,花朵愈是繁盛。”“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木棉花呀?”孩子问。老先生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脸庞,笑说:“如果你们下次来得恰好,说不定能看到满树飞红。”
叶深独自步出房门,来到树下,山中深夜,安静得与世隔绝,让人不知时间匆忙。他望着藏在夜色中的木棉花,久久地凝神。
这一夜,屋里屋外,同样的安宁,又同样的不安宁。
城市中,便呈现出同山中静谧截然相反的面貌。小顾同学洗完澡准备开机刷一波,刚刚打开电脑,就被某人拔掉了电源。
“陈木棍,你又干嘛,玩会儿电脑不行??现在可是小爷我的寒假时光,我想怎么玩怎么玩!”小顾气鼓鼓,理直气壮地质问。
“都两点了,你要修仙也不能影响我,睡觉。”
“你睡你的,我不吵不闹!再说,你嫌我影响你你可以回自己的房间,不要每天占着我的床!虽然这是你家,但好歹这是阿姨给我安排的房间好吧,你不要每次……”话还未完,整个人就被陈应扛上了肩,扔到床上。
“你不要仗着你个子高力气大就欺负人,强抢民女也得讲点道理吧,啊?陈应,你听见没,你……”
“睡觉!”说完,陈同学关了灯。
“强抢民女,需要道理么?”
“……”
“陈应”睡不着的小顾开始尝试在黑暗中开小会。
“嗯”陈应闭着眼若有似无地回答,显然并不想理他。
“你说今天那个西装男是谁啊?”小顾同学再接再厉发问。
“你管这个做什么,睡觉。”
“我感觉那个男人好可怕啊,你看到他看沈秋的表情了么?像要吃人一样。”
“他要吃人也是吃别人,不关你的事,睡觉。”
“我就是感觉他怪怪的,沈秋今天看到他也怪怪……”顾千恺边说边蹭着陈应的大腿,想拔他八卦。
“你再蹭下去,我就怀疑你在暗示我什么了。”
闻听此言,顾千恺立时往外挪了好几下“你,你,你…我,我,还是学生,我还未成年!”
陈应无奈地拉过他,扣在怀里“我知道,我也是。”
“睡觉。”
顾千恺:“……”
第二天下午,沈秋的手机铃响,刚接通就传来一阵分贝明显超标的连珠炮:“沈秋,沈秋,陈木棍说今天去看电影,你一起嘛?”
此刻的陈应正郁闷。其实看电影这个事,是两个人的活动,可是这个活宝非要拉伸第三个人。
“我就不去了吧,早上刚刚回到家,想躺床上休息一天。”其实沈秋并不累,只是早上坐着叶深的车回来的路途中,发生了一点点事情,让他有点不知所措。当下实在无心做其他事。只能拒绝了顾千恺的热情。
“不要这样嘛,生命在于运动,现在寒假欸,寒假如此短,你居然不出门,这是赤果果的浪费资源。我不管,好兄弟叫你出门你得出,我让陈应买票了啊,你得来……”
终于,在小顾同学的盛情炮轰下,沈秋无可奈何穿上外套,出了门。
一月的丽城,还是很冷的。何况今日风还大,一出门,沈秋就后悔答应了顾千恺,紧了紧外套,打了辆快车,前往丽城影院。
看到电影,沈秋更加想给自己一巴掌。他一个有严重深海恐惧症的人,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看这部《海洋巨兽》呢?还是3D的。旁边两人手握手,你侬我侬,他一个仿佛在发光的人浑身鸡皮疙瘩。当然,是被吓的。
看了不到三分之一,沈秋再也禁不住,闭上眼,想起早上的事。
“我父亲的遗嘱中,希望我不要恨你们。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终于,回避了那么久的问题还是要面对。
“他嘱咐我把你当成家人一样。可是沈秋,你的父母害得我们家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你要我如何宽容大度地对待你们?以德报怨?我叶深没那么无私。”叶深说这话时浑身颤抖,如果旁人看到他,大概会被吓得退避三舍。
沈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望着窗外,眼神空洞,刚想说什么,只掀了掀嘴唇,终究没说什么。
“可是,这是他的遗愿,我必须达成。”说完,他闭上眼,再不想言语。
“可是沈秋,你的父母害得我们家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你要我如何宽容大度地对待你们?”“你的父母害得我们家只剩下一人……”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沈秋的脑海,久久的,印刻,刺得他心口一阵疼痛。
“沈秋!沈秋!你怎么了?”电影院的顶灯已亮,顾千哲使劲摇晃着一动不动的沈秋,神情慌张。
睁开眼,反被突然的光亮晃了神。电影散场,那些藏在黑暗中的微妙暴露无疑,所以人们总是在电影结束后久久不离开。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结尾有让人期待的彩蛋,而是在人们离场的时间里,换上能够走出影院的情绪,让一些东西,永久地留在这里。
“沈秋?”连陈应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良久,“我,有深海恐惧症。”
顾千哲“……”
陈应看着他努力隐藏着眼中的悲伤,不语。刚刚他睁开眼的一瞬间,里面的落寞,陈应能感觉到。如果说这是因为电影,打死他都不相信,除非这部《海洋巨兽》是什么煽情片。至于原因,他想,十有八九和那个男人有关。
说什么来着?电影结束的那一刻,隐藏的情绪会暴露无疑。总有人,会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