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鳞》罗赛迩

1、【一】

　　台上树阴合，台前流水多。青春不出门，坐见野田花。
　　谁能学公子，走马逐香车。六街尘满衣，鼓绝方还家。

　　路边杂耍的艺人们唱的是现下流行的歌词，细细听去，腔调中却带着不知自此山水几重复的陌生乡音。各方云集，熙熙攘攘，车马如龙，这京城的风物，自是别处不能相比的繁盛。
　　沈思绮安静地坐在轿中，只是悄悄地从轿帘缝隙张望。
　　这大家闺秀不可轻易接近的景致，也只能自这微寸之间，十分繁华，窥得半分。

　　“你个泼道士！信口胡说些什么！”
　　前方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纠纷，叫骂的声音穿透人群头顶，远远便可听到。轿夫们放慢了脚步。沈思绮招来随行的嬷嬷问道：“前面可是出了什么事？”
　　嬷嬷走开了一阵，不久回转，凑近轿帘处通报：“有几个人揪住个样子潦倒的年青道士说是他想吃霸王餐，那道士又揪住个体面公子说他的银子被那公子偷去了……唉呀真是一团糟。”
　　“这样……”她微微掀开轿帘，举头却看不到被围到严实的人影。轻叹一声，她放下轿帘。

　　人群中，身着脏污布衣的男子身材很高，却显太消瘦了些，被一众执着家伙的店伙计围住。他手里正拽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的胸襟。
　　“大家看看，我身上银子是多了些，可难道会是从这叫化子身上偷来的不成？”那公子冷笑，掂着包沉甸甸的银钱。几个店伙计倒也懒得计较，抱着家伙在旁看热闹。
　　“不管人家偷你还是你偷人家，总之这饭钱你今儿不付不行！”
　　“这小子，跑得倒是真快……”
　　被围住的男子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住眼前跋扈的年轻公子。那公子被看得发急，大声道：“还不放开我！”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他沉声道，“否则你会后悔。”
　　“放开！”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一个姿容严谨的老妇人在几个小厮的伴同下从人群走出，“老身是沈学士沈府下人，我家小姐自鸿安寺烧香归来想要过路，可否麻烦一让？”
　　人群微微有些骚动，言语轻浮的店伙计们也敛起了笑容。谁不知这沈学士唯一的小姐，即将嫁入深受皇室恩宠的武太师府内。无论如何，也是要卖个面子的。
　　“这样争执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位道爷所欠酒资，由我家小姐垫付。两位的事情，也可以交由官府帮忙定夺。”
　　眯眼瞪了对面人一会儿，男子放开了他的衣襟，对轿子的方向行礼，不卑不亢道：“谢过沈小姐。”

　　人群正慢慢散去。沈思绮自轿帘的一线，看到耀目阳光之下，尘嚣街市之中，正直起身的男子一身满沾尘秽的旧袍，清俊的面目看不出有否弱冠，高瘦的背脊上却带着不能形容的脱俗沉静——却似，流过了不知多少路程风景的大河河水般。
　　一旁，嬷嬷给作揖着的店伙计们一一发着压惊的赏钱，忽听得一声：“那人跑了！”男子转身望去，那公子模样的人已经趁机拿着钱袋溜之大吉。
　　他啧了一声，微微摇头，“算了……”
　　“诶？不追了么？”隔着帘子，沈思绮好奇地问。自知失言，她马上掩住了嘴。
　　脸，微微有些烧起来。
　　幸好不会有人看到自己如此失态的样子。
　　“钱财到底是身外之物，本来也没那么重要。只是那袋银钱有些蹊跷……”
　　“先生……若是有难处，不妨先到我家稍作修整再作打算。”
　　模样仿似走过了万水千山的男子，未多加沉吟便答道：“那么在下便叨扰了。”他顿了一下，无所谓的语气中忽然带上一丝促狭的笑意，“那袋银子嘛，反正，两三天的也还死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