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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相守 ...

  •   由来恍如一梦,醒时并未有人在此附近逗留,唯面上以锦帕相覆,身上披了一件外袍,而烟霞正立于一侧为我打扇,日高起于中,树影直立微小,这夏日的阳光直射身上,苦热难言,口干舌躁,不由埋怨道:“吾不过闭目养神,孰知竟睡着矣,烟霞亦不将吾唤醒,口中这般焦渴。”

      “昨夜夫人失困,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因此想让夫人多睡些时。夫人莫怕,奴婢以帕为夫人遮阳,日头虽烈,却不会晒黑。”

      “晒黑事小,口渴事大,快取些水来。”我忙不迭起身,接过烟霞递上前的温热茶水,一气儿喝尽了,又饮了数杯,这才作停,笑道:“这般模样,让人瞧见,不知怎生取笑。还是快回吧,此间毕竟偏僻。”

      “诺。”烟霞应声收拾软榻,我顺势望去,却见偏门门插已朽,缝隙甚大,不由想起梦中场景,随口问道:“适才吾在此间小憩,外头可有人经过?”

      “夫人想是睡迷了,奴婢一直守在此间,这一柱香功夫,莫说是人,就连猫狗也未曾由此经过。”

      果然是露天而睡,神思迷湖,做个梦也甚为奇怪,不着边际。自嘲一笑,我厌这阳光太烈,乘轿返回崇绮楼中。

      至晚间,萱娘领着几位年轻娘子前来问安。她已盛装,换上金色绣荷的舞衣,假发为髻、白粉敷面、眉似小山、唇若樱口,还有鬓边那支夺目耀眼的金步摇,随人身动,轻微摇晃,与耳边的攒丝金质耳铛相呼应,端得无比富贵灿烂,令人绚目,又在额际以胭脂点上一朵梅花……这装扮模仿宫中贵妇,正是时下流行的妆容。

      “萱夫人这便去往前厅?”我立于屏风之后,见一应娘子甚为清晰,然她们隔屏望我,只能见一架美屏,满绣桃李。

      “正是。”

      “前厅应酬,本为吾份内之事,然今有身孕,唯有劳萱夫人多加打点,莫怠慢了席间贵客。”

      “夫人放心,妾身自有把持,断不会丢夫人颜面。”

      “丢吾之颜面事小,莫让老爷失笑于众皇亲慕僚。萱夫人行事素来稳当,就算吾只在席间观舞,定不会出错矣。”

      “夫人身重,也要往前厅宴客?”萱娘甚为疑惑,猛然抬头,面上似乎带几分不悦。

      我接过如意递上前的锦衣,一身玉色素袍,于腰间、裙角略为点缀几瓣碎花,束带系于胸肋之下,裙摆百折,甚为宽敞,掩住几分丑态,缓缓道:“本不欲赴宴,奈何老爷再三劝说,又命人送来此围屏,命吾坐于围屏之后,可观萱夫人舞技,却不致令宾客见吾之羞颜。不忍拂老爷美意,略坐坐应景,用些饭食既回。”

      萱娘犹躬身立于屏风之外,满面喜色如今只余下几分,怔忡半晌,方展颜应道:“今夜朝中达官贵人齐至,所摆宴席,丰盛奢华,并将宫中御用琴师请来助兴,连一应使唤丫头俱为府中美貌娘子,乃金谷园难得之盛筵美席。老爷宠爱夫人犹胜,恐夫人错过此盛景,因此相邀。”

      “白日围猎却还不累?尚有兴致晚间饮酒共聚。男子之力,果然非女子能及。若非老爷再三劝说,吾今此样,前去赴宴,亦不过有辱丝竹乐之声。”一面说,一面坐于铜鉴前,从鉴中看向那架屏风,倒也稀奇有趣,命如意为我挽发,将长发梳顺后,随意束于末端,又在耳间戴上一双珍珠耳饰,这般简单,倒也清爽。“汝去吧,萱夫人乃今夜领舞娘子,莫让宾客久候。”

      “诺。”萱娘应声,摆手令跪于屋中的舞娘起身。

      不经意回头,却瞧见其中一名舞妓,一身桃红衣裳轻扬飘逸,一双凤目细长入鬓,低眉垂首,乍一看,竟有几分眼熟,再细瞧时,她已随众人转身,那背影,却又分明陌生。

      我摇头自笑,向如意、烟霞道:“今日果然有些迷糊,适才在后院,分明听见孙秀与人言语,及至醒时,却是一梦,倒恍若真的一般。”

      “那是夫人体虚多思,又在露天受风侵袭,心神不安,故此多梦。彼时孙秀正随主人围猎,怎会独自在偏门外拖延。”烟霞替我拢了拢脑后碎发,还欲说什么,外间石崇已扬声道:“将此屏风,摆于前厅首席之侧,以隔众人目光。”

      “季伦来矣。”我忙着起身,还未回头,已从鉴中瞧见从奴将屏风搬离,而石崇立于厅内,含笑相迎。

      “不过一日功夫,季伦却黑了许多。”我笑向他,以帕拭去他鼻端的细汗,嗔道:“骑猎整日,尚有精神宴客,且又强拉绿珠同赴盛宴,己所欲,加于人,季伦还是这霸道脾气。”

      石崇将我搂入怀内,朗声大笑,心情甚为舒畅,“今日为绿珠备了鹌鹑汤,乃吾亲为绿珠射下,席间只此一盅,绿珠怎可不去。”

      “季伦猎了鹌鹑?此鸟极为珍贵,该留予席间位高之人。”

      “席间位高之人不配享此美食,还是给夫人养身要紧。”他向来不听人劝,今夜亦然,“噫?绿珠赴宴,穿着竟这般素淡。”

      “吾虽赴宴,不过坐于屏风后,略用些饮食罢了,难道季伦还想让绿珠共陪至天明?数月前尚可,数月后亦可,偏此时不可。”我笑抚向小腹,那百折被腹中撑开,折痕稀疏,又在腰后收拢,一紧一松、一疏一密,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正是,是吾大意,绿珠身沉,略坐坐便罢,这歌舞本就为绿珠所长,他人之琴舞,恐不入绿珠青目。”

      “此话说得太过,连吾亦觉担当不起。萱夫人素来雅淡,今夜一扮,艳丽非常,竟有几分丽姬之色,且跟随嫡夫人,熟识舞技琴艺,如此艳美之姿,令绿珠自叹弗如。”

      “她?”石崇轻笑,并不接话,命烟霞为我披上一件外袍,嘴角轻扬,携着我一同往前厅而去。

      “对了,听闻连日来季伦常带孙秀走访朝间显贵,不知今夜贵人齐至,可否让其前往伺候?”我总难忘白日那个奇怪的梦境,每每思及,只觉他留在我身边亦是徒劳无功,莫如早为他寻一出路,自立门户后,亦可娶亲生子、重振家业。

      “孙秀?”石崇挑眉,笑中似有深意,缓缓应道:“今日孙秀自请为贵人奏琴,绿珠尚担心他之前程,疏不知此人乖滑,自有分寸。”

      “乖滑?”我蹩眉凝思,摇头自语道:“如他这般遭际,本该乖滑些才是,然在吾处,孙秀执着真挚,不过如幼弟般单纯天真,何来乖滑之处。”

      “绿珠不信吾?”

      “非不信也,可其中必有缘故。”我嘻闹向石崇,玩笑道:“定是季伦相逼,否则以孙秀之脾性,视此场面,亦甚清淡。”

      话未完,石崇的脸色沉了,目中犹余严厉,看得我心下戚戚,脸上笑容尚在,笑意却已全无。

      “季伦~”

      “吾曾言不逼迫孙秀做其不愿之事,绿珠忘矣?”他打断我,声音颇为冷淡,不待我言,继续道:“且说到底,孙秀不过一介卖身从奴,绿珠何必放在心上。”

      “吾只是,只是玩笑。”不懂他为何突然扰了情绪,思量着如何解释,却听他道:“虽为一介从奴,但因绿珠待他不薄,吾自然不会为难于他。然此人心高,若有算计,亦在常理之中。”

      “若他真有算计,心气高昂,倒不枉费吾一番牵挂。他若懂得谋划将来,吾便心安矣,如此了却一桩心事。”说时不禁叹息,展眼望去,已隐约可见灯火辉煌,再看石崇时,他的眼眸被沿路烛火点燃,目光一亮,柔和了面部严肃的表情。“只怕绿珠执念,执意为孙秀铺路垫石。今闻绿珠这般作想,吾甚欣慰。”

      “既便至亲之人,亦不能长久相伴,季伦以为绿珠当真是三岁孩童,尚欲抱揽秀之终生?”不由轻笑出声,在这并不寂静的暗夜,席间的说闹取乐之声已在夜色中传扬,我以为石崇会应答几句,可他若陷入沉思,良久,久到穿过长长的回廊,转了无数道弯,我二人已将至正厅,有婢女急步相迎,一切显得热闹而匆忙了,他突然丢下一句,“至亲之人如不能长久相伴,至爱之人必定生世相守。”

      “季伦~”我一怔,稍未回神,他微微扬些嘴角,替我将额前之发别于耳后,柔声道:“吾所作所为,皆为能与绿珠相守,至老时,同唱那首长相守如何?”

      “长相守……那是,怨妇之歌。”听闻此言,乍喜还忧,我喃喃回应,换来一阵开怀而笑,“未想到绿珠这般豁达之人,亦有迷信之时。”说时一顿,继而道:“吾但取词意,不为诗情。”

      “长相守。”这词真好,好到至落座时,吾尚念念有声,单为这简单圆满的词意,几乎忘了外间齐聚达官贵人,歌舞笙平,一场盛筵即将开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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