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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端午 ...

  •   转眼初夏,天气闷热难捱,我已身怀有孕五月有余,肚腹隆起,身沉懒动,行走不便,常莫名烦躁,虽不似初怀身孕时恶心欲呕,然常常口苦咽干、面色潮红、混身乏力,连散步亦觉不胜其烦。

      石崇怜我初次怀胎,且年龄尚小,倒也百般温存,诸事相顺,又命医士配熬安胎怡人的汤药,每日常饮;园中诸人,更是小心翼翼,唯恐惹我气恼,被其责罚,连萱娘、思薇、采萍等诸娘子,自上次石崇惩戒茹娘后,皆恭敬有礼,每日请安问候,断不敢与我谈及往昔岁月,生怕牵连太广,难逃罪责。

      然而越是如此,越是心烦意乱,每日在崇绮楼附近闲逛,看金谷潭中荷花渐开之姿,观岸边垂柳浓荫密叶,随风轻扬,竟静不下心来赏此美景。心中涨满,却又无事可做,百无聊赖,每日或与婢女们谈论刺绣女红,或与孙秀闲聊对奕打发时光。

      而石崇每月里总有一半时光宿在崇绮楼,随着我怀孕日久,常有人劝他别院安寝,他恍若未闻。却是我,怕扰他休息,强忍着不敢翻转,反而不得安然,时候长了,石崇亦有所觉,因此搬至外室书房内独睡。

      相守时烦恼,及至分床而睡,又多有挂念,夜间每每起身偷偷看视,见他和衣而睡,闭目安眠,心中一柔,泛起点点涟漪,思绪总由今及昔、由此及彼,如微澜般四处荡漾开来。

      男子之宠,未必长久,然强于无望之爱,如坠深渊,不可自拔。我只想趁此挚爱之时,能为他做些什么,不仅是个妻子,也许更是一个母亲,为他诞下儿女,承续香火。

      不知我二人骨肉临世,长相似谁,我想像一个男孩儿,有我的眼睛、他的鼻梁,谁都不像的嘴唇,还有他的浓眉与轮廊……常不自觉微笑,如此奇妙的感觉,不为人母,怎能体会?

      思及此,又想起博白的阿姐,自家人分离,再无重见之日,听闻她亦身为人母,不禁感慨——时光如梭,抛却红颜,换来脉脉相承,生生不息。唯愿阿姐生下一女后,在宋家境遇稍改,如此,吾方能安享此荣华富贵,虽念而难忘,终究坦然释怀。

      石崇见我心烦难安,常在家中相伴,有时也陪我外出散心,只是随行总有医士、丫环伺候,一来二去,我也没了心思。

      然也有可喜之事,每日于铜鉴前看隆起的小腹,感觉胎儿在内成长,总有说不出的感动。

      五月,当金谷潭中的荷花打开第一个花苞,有蜻蜒驻于花叶之间,有锦鲤戏于荷叶之下,那天,清晨第一束光从窗户泻入,我坐在鉴前梳妆,听闻外间石崇脚步由远而近,转身相迎时,腹中如有肠动,顺肚脐一圈,似有人撑起又放下,然后又撑起……

      “呀”的一声惊呼,我跌坐在椅中,极小心的抚上肚腹,心中噗噗乱跳,不敢确定是否我的孩子正在向我问安。

      “夫人怎么了?”烟霞在一旁询问,面露焦急,可我忍不住欣喜若狂,高声唤道:“季伦~”

      石崇几乎应声而入,掀帘那一刹那,我似乎头一次见他——高大的身形、严峻的五官,还有过于硬朗的线条。同样带给我新鲜之感,如同适才孩子的踢动。

      “季伦,刚才腹中一动,肚脐处似被撑起,如胎儿玩闹。”我巴不得将那一瞬间的感受传给他知觉,而石崇乍听之下,竟忘了反应,呆站原地,半晌方道:“可是肠动?”

      “不像啊,季伦来摸摸。”我欲起身,他几步跨上前,我牵着他的手,二人手掌相叠,置于我肚腹中央,细心感受,直到外间侍女相请用膳,孩子再没踢动一下。

      “这是头一次,以后兴许越来越多。”我笑,眼中却蕴有泪花,生命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而我,居然正在孕育这个生命。

      石崇不答,他同我一般激动,可他过于内敛,笑意只达唇边,扶起我道:“该用膳矣,再耽误会儿,既便绿珠不饿,腹中孩儿也该饿了。”

      我把眼瞧他,他眼中分明盛着欣慰,不似我般欣喜,却是如释重负般安慰。“这下,季伦该放心了,当初怕吾保不住孩子,若听那些医士混说,何来此时之乐?”

      “此刻说来,为时尚早,汝若不好生将养,吾自有法子惩戒绿珠。”他故作威严,但点滴的喜悦浸入心田。吾二人感同身受,那日早膳时,石崇始终面带微笑,虽不肯承认,然眼眸中的喜悦慰藉已无法掩盖,神色因此变得舒缓柔和。

      “这些日子朝中事忙,绿珠处多有疏忽,待改日天气晴朗,吾与绿珠至洛阳城中逛逛如何?”一时食毕,石崇放下碗筷,以清水漱口,继而道:“城中牡丹俱已盛放,吾虽不喜,然绿珠偏爱,亦可前往观之。”

      “可如今吾小腹隆起,羞于见人,如何能到集市闲游,莫如……”

      “绿珠有所不知,城中一隅供有观音,民间常言此庙甚为灵验,凡身怀六甲之妇人,常至此求佛拜神,洛阳城中,多见孕妇,何尝有害臊之处?”

      “当真?”我来了兴致,不为其他,只为从前听妩娘言,观音乃佛教中大慈大悲之菩萨,救苦救难,神通甚广,更有送子观音为民间供奉,常有怀孕妇人前往祈愿,颇多灵验之时。“想去年此时,阿兄与嫂同至金谷园,吾与嫂携游城中牡丹园,尚在昨日,谁知又是一年。如今阿兄得子,妩娘老有所靠,吾正该去处庙宇,为其祈福。”

      “哦?原来是为安仁?”石崇扬声而问,神色却是玩笑。

      “一为阿兄、二为妩娘,最重要者,为腹中骨肉,为季伦前程。此四者皆求,不知神佛可会怪绿珠贪心。”

      “贪心却不会,再多求些无妨。”

      “不敢,若再多求,神佛亦容不得。”

      “看在绿珠善心真挚份上,神佛亦会应允绿珠所求之事。”石崇接口,我二人相视而笑,皆不能控制心中悦愉之情。

      未假思索,我忽尔出口,“承季伦吉言,若如此,绿珠还想求阿姐一家平安,吾姐妹二人,有重聚之日。”

      话未落,石崇的笑既退去几分,眼眸中似有矛盾不忍,面色疏尔沉重。然我正置欢喜之中,竟未曾理会这细微变化,心心念念,如同腹中胎儿已安然降世,而檀郎、阿姐……一切可亲之人,俱欢聚一堂,共话往昔。此景太美,让人沉醉,直至石崇外出,尚在臆想当中,手抚小腹,唯愿再次感觉孩儿的踢动,体会为人母的极喜。

      五月初五,乃端午佳节,此乃一年中极热之时,蚊虫肆虐、病疫易生,城中四处遍插菖蒲、艾叶以驱鬼,薰苍术、白芷以避邪。更以食粽子、喝雄黄酒、赛龙舟为习俗,纪念先人、相应节气,连金谷园亦颇为热闹,各院各房皆自备特色粽食,供石崇挑选,以讨欢心。

      我一早便与烟霞、孙秀二人出园至山谷,照家乡风俗,踩百草、采杂药。太阳逐渐高起,林中蝉鸣渐密,然有浓荫敝日,又有溪水萦绕,林中较之外间凉爽许多。我难得心情愉悦、身轻步健,往林深处渐行渐远,一面观四周茂盛之景,一面寻觅林间草药,约摸一顿饭功夫,烟霞手中提篮已装满数种药草,皆为幼时阿母教由辩认,多为乡人自治之寻常清苦之药。

      “夫人,吾等出来已久,怕主人回府,还是回吧。”烟霞在一旁相劝,我摇头道:“若在博白,每年端午,乡人皆要斗草取乐,又采药驱赶坟虫病害,此时尚早,家家户户都未回屋。”

      “可此间非博白,且夫人身沉,再往里,树林更深,只怕藏有蛇辈,还是小心为是。”孙秀亦在一旁拦阻,我笑指额间一抹土黄道:“吾早有所料,出门时命大家皆涂上雄黄粉,再厉害的蛇虫亦不敢近身。”

      二人劝不过,面露难色,我笑道:“别急,这便回去,可既出来了,自然赏够林间野景方好,眼下,吾亦累矣,莫如吾三人在前面不远树荫下歇息片刻再回不迟。”

      “如此甚好,夫人额间鼻端尽是细汗,虽不怕蛇虫,到底身怀有孕,不该这般劳累。”

      “想是前些日子睡得多了,自五月以来,吾倒精神许多,连腿下亦觉有力,合该多出来走动些时。如贫苦人家产子,多有顺利,既知将养太过亦为不妥。”

      我与烟霞相扶而行,孙秀自朝前打理那树下荫凉,片刻功夫,已将随身所带布帛铺于荫下,又取出包袱中所藏茶壶、茶杯,茶水尚还温热,刚好入口,我坐于那软垫之上,不由感叹,“秀乃细心之人,所备如此周全,却难为汝一路携带,甚不方便。”

      “夫人娇躯难负,本应在府中休息,若要出府游历,也该命轿夫相随,便不听人言,若果真有何闪失,却教人……”孙秀不满我执意外出,言语颇多埋怨,说及此,又闭了口,目光落于一侧,紧抿嘴角,心甚不悦。

      “既出来了,管那么多作甚,且吾今日之行,已回过老爷,因是家乡风俗,老爷亦未多说。”我从怀中掏出锦帕,一静下来,方觉太阳之威力不减,即使只从树荫中露出斑驳的阳光,然天气炎热,不可小觑,一方锦帕只拭去额上细汗,而发间汗水竟密结成珠,顺额角而下。

      “夫人可是极累?”

      “非也,只是热得慌,不知那金谷涧水流往何处,吾欲以溪水敷面,偏只闻其声,难觅其踪。”
      一语刚落,孙秀起身就走,我唤住他问,“汝去哪儿?”

      这少年头也不回,似还在与我呕气,“去寻溪水。”说时接过我手中锦帕,自往林中而去。

      见他身影随林中小径而转,渐消失于密林之中,我慢慢呼吸着林间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树木泥土之香,令人神情气爽。

      “夫人到底长于乡间,与府中其余夫人不太相类。”

      “哦?何处不像?”我笑问烟霞,她从篮中取出一把团扇,为我轻摇,带动林间柔风,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烟霞此话,多有得罪之处,然夫人大度,断不会与吾计较。”

      “汝倒好,先夸吾一番,真欲计较,亦放不下这面子。”

      烟霞笑了,思量道:“夫人极美,且妩媚难言,高贵之姿,更为众人不及,然比较长于乡间,若回到乡土,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欢愉自信,令旁人自惭形哕,不敢仰目而视,更不敢比较争先。”

      “汝这丫头,嘴越发甜了。”我掩面而笑,还欲说什么时,似有马蹄声由远而近,更有零散话语,顺风而至:

      “主人,此乃石常侍属地,吾等不曾通传,私自至此,恐有违礼数,还是打马往别处寻觅猎物为妥。”

      “纵富有,一介无职闲官罢矣,难不成吾堂堂赵王,尚有避讳于他?”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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