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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恒字 ...

  •   喜脉?我怔住,愣愣的分不清当下心绪。又不竟起疑,若是喜脉,为何石崇不见欣喜,反而似有心事,忧虑重重。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满腹心事在床榻辗转,不知不觉也昏昏睡去,唯愿这不过是场梦,梦醒,我并未饮酒半醉,并未在林间起舞,并未惹檀郎情牵,并未害妩娘早产……

      三日后,身体渐复,面色逐渐红润,也能在院中散步,然石崇不许外人探视,亦不许我出偏院半步。这三日,二人各怀心事,言语稀少,可他对我越发温存,饮食起居,无比周详细致,每日在他怀抱中安睡,即使外间寒风凛冽亦不足惧,这小小的怀抱,似能包容我的一切。

      “季伦,昨夜除夕,阿兄邀吾二人赴宴,为何汝不去?”枕在他臂腕中,不禁询问,这个年过得冷清,只是我与他在内室摆宴设席,但他不许我饮酒,自己也吃得甚少。我呢,自从上次晕倒,闻见油荤就反胃恶心,因此饮食清淡,略食既饱。

      “前厅虽热闹,安仁自与家人相聚,吾与爱妻共渡,有何不妥?”

      “非为不妥,只是借居他所,自然……”

      “绿珠,汝前几日晕倒,正是思虑过重,吾已问明医士,汝身体渐康复无碍,后日,吾等即启程返洛阳。”石崇打断我,语气虽平静,话却突然。

      “后日便走?”

      “嗯,算来已在河阳一月有余,朝中虽说不忙,家里也令人牵念。”

      “绿珠并非流恋此地,然妩娘作产,吾还未见小公子一眼。”

      “明日,吾陪汝前往探视。”

      “可~”

      “睡吧,一切等回洛阳再说。”他似已疲惫,翻身朝外,须臾功夫,已听见他的呼吸声深长平稳,似已深眠。

      而我,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多少疑问在心底,偏又不便问出。这几日医士每天皆来看诊,碍着众人之面,也只说些“夫人体虚,需好生将养”的话,问不出半句实情。而身边并无一个知心人,一应仆妇显然得石崇之命,不敢露出风声。

      有时几乎怀疑,前几日所闻之事是否梦境?可我理不清这复杂结果后面的原因。除了身体的异样,更有石崇的态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似喜非喜、似忧非忧,更像是满腔心事,无处可诉,藏于心底,暗自思量着对策,一时未有结果。

      一夜辗转,待起身时已近中午,石崇坐于屋中看碧侬为我穿戴,一身淡紫衣裙披在身上,他轻笑摇头,“为夫人换上那身青裳,再披上白裘狐袄,戴一珠钗既可。
      ”
      “今日是大年初一,人人喜着红色,夫人脸色单薄,若着青衣,恐怕不妥。”

      “无碍,就着那件浅青色长裙,因缀有五色花样,因此反而喜庆。”

      “诺。”

      一番穿戴,一番梳理,我从鉴中看身后的石崇,他眉眼带笑,看向我时甚是宠溺,然那目光背后始终夹杂着隐忧与怜爱,让人猜不透他的内心。

      大年初一,似乎是全新的一天,全新的开始,当石崇携我出屋时,虽天气尚寒,然阳光普照,万物复苏,不过几天功夫,枝头似绿了起来,嫩枝发芽、花苞欲绽,在这早春的风里,颤威威迎接新年的到来。

      我有些恍惚,因为昨夜的除夕是有生之年最冷清的除夕,因此似乎尚未守岁,已然迎新。可这天地万物的缓缓复苏,又提醒我新一年的真实,不容置疑。

      一路行来,院中梅树已有零星梅花绽放,清新扑鼻,让人不由怀念博白的桃花,花开成海,粉红灿烂,极致夺目。那弯曲虬劲的梅枝,向天空伸展,映衬在蓝天之下,令人有恍惚之感。

      “绿珠所喜桃花,再过些日子,也该开了。”石崇放慢脚步,携我同行,简简单单一句话,令思乡之情潮涌,可我突然害怕面对妩娘,此时方记起她那夜的话——吾恨汝心性懵懂,明明受人爱戴,却不自知;吾恨汝天生豁达,被人算计,犹不知怨;吾恨汝……

      原来她恨我,从我渐渐长成那天开始,就恨我;原来她恨我,不单因为檀郎,更因为这因缘交错的命运,让她错过了,能与檀郎心心相守的机会。

      “季伦~”

      “怎么?”

      “吾,吾,吾突然不适……”

      “绿珠,吾二人明天即返河阳,汝有何心结,当在今日解开。”

      “绿珠未有心结,只是怕妩娘不喜绿珠,见吾,凭添烦恼。她初初生子,禁不起……”

      “吾之绿珠,同样禁不起忧伤多思。妩娘若身贵位高,吾之绿珠,同样身娇位重。今时不同往日,绿珠不必过多挂虑。”

      “可~”

      “吾知那夜,妩娘定与汝说了些什么,幸而汝无事,否则,既算亲如兄弟,亦不可……”

      “季伦~”我打断他,半因委屈半因感怀,眼中有泪,“千错万错,总是绿珠见事见物过于单纯。然妩娘于我,毕竟有抚育之恩,且一应技艺,拜她所赐。她对吾有所成见,绿珠未可改变,只要季伦心中自明,绿珠便无憾矣。”

      石崇轻笑一声,不以为意,握紧我的手道:“绿珠以为吾有何不明之处?”

      “这~”我为之语塞,半晌方道:“季伦素来行事沉稳、心思细腻,为绿珠所不及。若季伦无不明之处,绿珠却有,正想问询一、二。”

      他不接口,回身朝前,背影僵直,似知我要问何事。

      “季伦,吾从小贫苦,历来生病能卧床休息已是大幸,然从未如今次这般虚弱无力,果真是衣食无忧,人渐生懒?境遇比从前强百倍,为何却不若从前硬朗?”

      “这话,绿珠当问医士,如何问吾?”他不愿回答,故作轻松继续道:“那医士也说绿珠未有大碍,不过连日心累,因此身弱。故此,吾才决定明日即返洛阳,也为绿珠休养之故,在金谷园中,总比客居便利。”

      “果真如此?”我犹不信,却见他回身一笑,安慰道:“再不去,安仁之子当睡矣,汝想看也未必得看。”

      一句话,轻易转移了我的思绪,急走几步跟上前,无论如何,对这个小生命,充满了好奇与喜悦,就算妩娘与我再不能回到从前,还是想祝福她的孩子,也期翼他们一家,美满团圆。

      未至骊院,檀郎已在园中相候,远远望去,微风卷起他的衣角,长发束冠与顶,然有几缕碎发迎风招摇,他负手立于梅树之下,似嗅那枝端暗香,微微抿紧的嘴唇、尖挺笔直的鼻梁,还有清晰可见的颌骨,以及那道浓而不重的眉毛,轻轻蹩着,若有思虑……如雕塑般近乎完美的侧面,令世人不仰望亦难。

      也许,唯有妩娘的清高、杨氏的两小无猜,才敢将心托负这样的男人,而我,既便一切重来,永远都只敢如此仰望于他。

      “绿珠。”

      “嗯?”乍然回神,见石崇扬了扬嘴角,提醒我道:“怎不进前?”

      似被窥破心事,虚虚一笑,听石崇远远招呼道:“累安仁久候。”

      梅树下的男人微一窒,侧身展颜道:“未久,却害绿珠劳累。”

      “几步路罢了,谈何劳累?”忍俊不禁,不由轻笑出声。没留意石崇与檀郎俱是一怔,继而恢复了常态,“安仁说话无头无尾,难怪引绿珠发笑。”

      檀郎干笑数声,将我二人让至骊院厢房,为难道:“妩娘生产未及,身子虚弱,不欲见外人。”

      果真不愿再见我,虽然这是预料中的结局,仍感灰心伤怀,见石崇不答,勉强笑道:“那日早产,偏绿珠身体不适,如今看来,只有等来年再探访妩娘。”

      “来年,吾带她前往洛阳拜访。”檀郎的眼眸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我无法一一辩明,刚欲说什么,杨氏迎了出来,身后有老妈妈抱一襁袍,仆妇丫环浩浩荡荡顺回廊而至,引得众人侧目,我急走迎出屋,那杨氏笑了,“知道妹妹心急,刻意带了小公子过来讨赏。”

      凑近前一瞧,粉嫩嫩的一团小肉,闭着眼深眠,然嘴唇轻轻蠕动,似在梦中吮乳。鼻梁秀气挺直,与妩娘相类,眉毛尚未长出,只能见两条淡淡的眉印,还有阖紧的双目,弯着两道月弯,若睁开时,一定漆黑机灵,甚为讨巧。最喜他的嘴唇,颜色柔粉、稚嫩轻透,菱角一般的形状,观之即喜。还有白嫩红润的脸庞,轻轻拂上去,肌肤结实而又细腻。混身带着浓郁的乳香,安静躺在乳母怀中,是个乖巧又讨喜的婴孩。

      “今儿是大年初一,小公子又是阿兄长子,双喜临门,却让绿珠为难,送何物方妥?”不由欣喜,欲接过乳母怀中婴孩,石崇拦道:“汝无经验,且又体弱,不可莽撞。”

      一连声应着,却情不自禁以面贴近小公子脸庞,他的暖,我的微凉,怕冷着小公子,忙不迭抬头,却见石崇与檀郎神色复杂,唇虽扬起,眉心却自微蹩,正欲问时,杨氏笑道:“绿珠如此欢喜孩童,何时也为常侍添上一男半女,到时阖家俱欢,方为喜事。”

      “惠蓉~”檀郎急切间接口,待杨氏瞧他,却无下文,展颜一笑,拉着石崇言它道:“石兄与绿珠久至尚未上茶,汝这待客之道,有所偏差。”

      “正是正是,见绿珠妹妹高兴,吾却疏忽了。来人,上茶。”

      “阿嫂不必客气,绿珠坐坐便走。”

      “岂有坐坐便走之理?不能请妹妹与常侍入内屋已是怠慢,昨夜除夕,又未能同聚,既是明白启程,今夜定然不醉无归。”

      “有劳夫人,这酒心领了,然绿珠身体不适,医士也不许再饮佳肴,只能留待来年,安仁高升至洛阳时,再相聚同醉。”

      “这~”杨氏未料被拒,看向檀郎,偏他并不相帮,只淡淡道:“石兄所言极是,今夜仓促,还是改日再聚不迟。”

      我总觉石崇与檀郎有事瞒着我,却又猜不透究竟何事让二人神情如此异常,连杨氏也有些诧异,却又不便相问,命人将小公子抱于我跟前,“妹妹坐着,也抱抱小公子。”

      “嗯。”

      石崇才欲拦,我已接了过来,那团粉嫩的小肉球,没有想像中沉重,反而轻飘飘的,让人怜惜,“看这小脸胖得,谁知不重?”我笑,引得众人也笑了,那乳母接话道:“石夫人不知,初生之婴孩,看着虽胖,抱着却轻,小公子已算结实的了,刚出生即会啼哭,声音哄亮,身体结实着呢。”

      连声应着,小公子被人打扰,眉心微微皱在一处,似颇为不满。

      “季伦,吾为小公子备了五色线,物虽轻贱,却是亲手做的,此乃乡间为保孩童健康所佩之物,还望阿兄阿嫂莫嫌。”

      “绿珠亲手做来,怎会嫌弃?”檀郎接过碧侬奉上五色线,即给小公子手腕上套住,那小手如藕,错错成节,掀开包裹时,更看见小公子所着两当,乃我当日送予妩娘那幅手帕,上绣一双并蒂花。

      不由愣住了,抬眼看向檀郎,他不明就里,正替小公子裹紧襁袍。我突然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绿珠~”

      “小公子可有取名儿?”石崇刚一开口,我问了出来,看向身前的檀郎,他似有心事,并未注意,半晌,杨氏接道:“因妩娘早产,却还未定下。”

      “阿兄,绿珠与妩娘……”话到这里,又说不下去,稍一平复情绪方道:“妩娘心意,阿兄自然明了,阿嫂大度,令绿珠羡慕,当小公子降生之时,还望阿兄珍惜阿嫂长情与妩娘深情,绿珠为小公子取一小名儿,不知妥否?”

      “如此甚好。”他呐呐接口,神色微窒。

      “花开并蒂、月赏团满。小公子既为潘府长子,且父母俱为才情皆高之人,他日定当不凡,绿珠才疏学浅,更喜小公子平安顺遂、诸事如意。这小名儿,且叫潘恒如何?绿珠心意,愿阿兄一家长久美满团圆,如花开并蒂、月赏团满,喜慕之情恒久持续,得与天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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