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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梦我 ...

  •   其实我是不太相信这世间存在永恒不变的爱情。我们努力想要得到的,不过是那个“有限”至少是在有生之年。

      古来多少痴情女,苦苦等待换来的,大多只是金屋藏娇之后的弃之如履,似卓文君这般覆水重收,已算幸运,却终难逃情之微瑕。

      我亦不过是世俗红尘中的芸芸众生——用心体会着,偏又时刻惧怕变化的到来。不过短短一年,似乎已耗尽我所有心血,用尽余生力,亦想搏一个地久天长,却不知天意如何,是否能如世俗男女之愿?

      第二日,将整箱衣物搬至妩娘房中,我突然有些舍不得石崇,贪恋这朝夕相处的时光,哪怕片刻,亦不愿离开。

      “夫人,衣物皆已安置妥当,那边厢房也已备好,知夫人惧冷,吾家主人还命多升暖炉,是否此时过去?”碧侬垂首伺立,此时已是黄昏,冬日天短,只一晃眼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

      “知道了,命人传话予妩夫人,吾用过晚膳再去不迟。”

      “然吾家两位夫人已备下宴席,此时俱已在骊院等候。”

      “这……”我起身,看向窗外四合的天幕,还有坐于窗前与己对奕的石崇,他微抿着唇,专注于棋盘,挺直的鼻梁与下颌刚硬的曲线,在幕色掩映下,沉默坚毅。

      “如此,汝先下去,吾后行一步。”

      “诺。”碧侬福身退出,末了又道:“孙秀已在外间候夫人前往。”

      “已知,退下吧。”

      碧侬顺手带上房门,屋内已点燃烛台,烛火摇曳,石崇的脸亦忽明忽暗,看不透无笑的面容下,藏着怎样的情绪。

      “季伦~”

      “怎么?杨夫人既等汝用膳,怎还拖延?”他没抬头,顺口一问,问得我窒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夜渐深,汝不可多饮……”

      “嗯。”

      “吾只在骊院歇息,白日若得空,吾二人出去走走若何?”

      “既安仁托绿珠为妩娘解闷,待她生产后再外出游历亦可。”石崇未明我心境,话音平淡,继而抬眼扫我,微展颜道:“汝放心,今日洛阳来信,朝中并无大事,既来了,总让绿珠全了心意再走不迟。”

      “洛阳有信?”

      “嗯。”

      “那家中可好?茹娘与萱娘……”

      “皆好。”他打断我,手执一子,眉心微蹩,思疑再三,拿不定落处。

      “天暗了,棋盘伤目,明日再斟酌岂不更好?”手擎一烛台,移至他案前,石崇抬眼一笑,复又冥思棋局走向。

      我有些恍惚,在这明暗交替的黄昏,光线渐渐隐去,黑暗笼罩天地,唯屋中烛火渐亮,烛蕊噼叭,无限心事,似皆在这噼叭声中缓缓化于烛泪——未及诉,但有型。

      “季伦,待妩娘产后,吾想回家乡一趟,汝以为如何?”小心开口,这话就这样不经意的说了出来。石崇终于抬头,定睛瞧我,嘴唇一动,问道:“为何?”

      “虽阿母早丧,然坟前未有人照看,且阿姐自嫁后,音信全无,绿珠心中挂念,无时无刻,常思与阿姐重逢……”

      “然为何从前在博白亦未联系?六、七年早过,谁料这期间变化?”

      “因此方才惦记,日渐深刻。从前虽在博白,然身处青楼,不敢妄自探访寻亲,唯恐给阿姐添气恼麻烦。眼下……”微沉吟,我看向他道:“眼下吾已为人妇,且幸得季伦抬爱,宠纵已极、福贵难言,难免念及家人故里,常思回乡一看。”

      “绿珠~”石崇低唤了我一声,适才轻蹩的眉稍稍展开,然眼神冷静,若有所思。

      “绿珠亦知此为非份之求……”

      “所以常言人欲难填,在洛阳时,见汝常思妩娘,因此带绿珠前来河阳;此番见虽见了,偏又引得乡情绵长,也罢,博白路远,既便要行,亦非说走能走,此事容后再议可否?”

      忙不迭点头,倚炕沿而坐,将盘中棋子一粒粒拾回棋盒,柔声道:“季伦亦当顾念身子,来此间一月,夜夜饮酒深醉,待回洛阳,朝中宴客甚多……”

      “绿珠。”石崇打断我,顺势揽住我的肩头,眉目一挑,问道:“连日来见你心绪不定,一时走神,一时又颇多伤感,难有舒静之时,却是为何?”

      “嗯?”连我自己都未发觉此异常之处,细细想来,果然近十日余,心绪时有波折,往往不能自主。

      “正因汝最近思绪过重,昨日安仁乍一提及与妩娘为伴之事,踌躇再三,亦是怕汝见事甚多,胡思乱想之故。既如此,妩娘处不去亦罢,吾自会与安仁言明,若绿珠在此间心绪不佳,吾二人明后日即返洛阳亦可。”

      “不可。阿兄与汝,情同手足;绿珠与妩娘,亦算姐妹情深,且更有抚育之恩,此时岂能离开?绿珠不过连日来休息不佳,因此心思波动,却无大碍。”说时冲石崇微笑,却自己也觉勉强。见他皱眉,正欲开言时,忙道:“果然耽误了,杨夫人与妩娘等急矣,绿珠这就过去,季伦亦当速至前厅与阿兄一会。”

      不待他应允,慌忙起身,我的长发还在石崇手中,发丝从他掌心缓缓散落,几步之遥罢了,却如同即将分别般,心中空落寂寞。不再敢回身瞧他疑惑的眼神,穿上婢女递上的斗篷,头也不回,朝屋外走去。

      夜,半魅半惑,今夜无月,更无丝竹,唯有一个心事重重的我,行进在弯延小道间,跨出院落那道半月门,看见不远处的假山堆石,还有一树梅花,满树花苞,似已能闻见清香。前些日所下积雪尚未化尽,暗藏在墙根屋角,有些脏了,有些结水成冰,都不能保持最初的美态。我有些唏嘘,在这个冬日的夜,长长吸了口夜里的凉风,方觉清醒了些。

      “夫人,夜深风寒,还是戴上雪帽为好。”身侧跟着的人,是月余前替我挡去意外的孙秀,阴差阳错,石崇命他留在我身边。

      数十天后再见,孙秀的脸庞有些清瘦,面色并不十分红润,脑后伤势虽愈,然留下一疤痕,再难恢复。幸而被长发所掩,轻易却也发现不了。

      “汝自己尚着单衣,却又说吾。”不由嗔他,这少年不经意间就长得比我高大,而初遇时,他不过与我一般高矮,年轻的脸上布满稚气。

      “秀人微身贱,怎能与夫人相提并论。”话虽如此,可他不同于一般从奴,孙秀是大胆的,虽然他一直不敢与我对视。

      “说起人微身贱,年幼时,吾当比秀苦上数倍。”

      “夫人……”

      “那年饥荒,博白城外的草根都被吾吃光了。”我笑,带着苦涩,不明白为何今夜诸多感慨。短短的一条小路,经不得久走,然不长的时光,已让我回忆起良多过往。

      “若非老爷,吾如今恐怕尚为倚红楼娘子,迎来送往、宾客满座,吹笛娱人,起舞卖笑,如此生涯,不比秀可笑数倍?”

      寂静的夜,连我都没料到,突然就将心事说出,而面前的少年愣住,站在原地不走。

      “怎么?没料到汝家夫人原来这般低……”

      “不。”贱字尚未出口,孙秀猛地打断我,情急之下,面上微红,抬眼看我,只是一瞬,又将目光垂于脚底。

      “什么不?说来也瞒不得人,与其由人背后议论,不如由吾亲述,反而释怀。”

      “夫人,秀未敢轻看夫人,更不曾轻信府中谣言。秀自知身份低微,未能为夫人分忧解难,有朝一日,若秀能自主,定竭力,竭力……”

      “汝本为自由之身,偏固执妄为,与老爷签下卖身契,今日方悟。罢罢罢,若日后有机可寻,吾替汝求情,将那卖身契毁了吧。”我接口,兀自继续向前缓缓而行,没注意身后的孙秀,无奈自嘲,欲说什么,终于只是跟在我身后,小心伺候。

      是夜,我未至檀朗刻意为我准备的厢房,而是与妩娘共寝,如一年前,时常睡一张榻、盖一张被、枕两方枕。我怔忡了,若不是妩娘高高隆起的肚腹,简直分不清今夕何夕。而妩娘呢,仿佛也满腹心事,分明未睡,然也无话,安静躺于枕间,睁眼着满帐粉柔,眼神呆愣。

      “夜深矣,妩娘早些安歇。”

      她不答,良久,深深叹息,手抚肚腹,艰难转身。

      “当心,绿珠睡是并不安份,恐扰妩娘休息。”我忙腾弄身子为她让空,而妩娘转身向我,手搭在我腰上,叹道:“吾记得绿珠喜青绿之色。”

      “嗯。”

      “初至河阳,吾本欲添置帐幔,皆为深浅青绿,孰料及至送来,满屋淡粉。”

      “粉色柔和喜庆,当合初婚。”

      她扬了扬嘴角,并不答话。良久又道:“夫君多事,如今绿珠贵为石府侧夫人,怎能近身与吾为伴。”

      “阿兄顾惜妩娘,且吾二人之情,纵然阿兄不言,绿珠亦当如此。”

      “绿珠~”妩娘忽然唤我,微一迟疑,终于还是缓缓吐出几句,“难为汝矣。”

      本就心潮起伏,听她此言,忍不住眼角湿润,又恐波及妩娘心绪,悄悄扭头,让那泪意消失在枕间,不为人知。今夜思绪良多,我二人都未深眠,就如此相拥,仿佛回到从前,然此间远在河阳,早已非温柔红颜乡,且妩娘身沉,今非昔比。

      这般同榻而眠,当真恍如一梦,只不知往昔与今朝,究竟何人梦我、我梦何人?也许一觉天明,吾等还是从前的卖艺娘子,而这场绮丽繁华的爱情盛宴,等不及开宴,已然落幕?

      情义深浅,谁知,谁知?
      生如幻境,如此,如斯。
      今朝何夕,谁知,谁知?
      幕始幕落,谁知,谁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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