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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悬梁 ...

  •   “这是为何?”崇绮楼,我质问石崇,侧夫人虽比不得嫡夫人,但金谷园未有正妻,如此一来,自然引世人侧目。

      “绿珠不喜?”

      “不为不喜,实为不敢。”拜跪于地,见他皂青色的靴子在我眼前站定。

      “为何不敢?”

      “绿珠恐无法服众,更无能掌管金谷园。”

      “绿珠才情,吾心深知,何必过于虚谦,反而虚假。”

      “老爷~”

      “此事乃为皇旨,恐未能如绿珠所愿,更改不得了。”石崇慢悠悠打断我,听不出喜怒,双脚微一挪移,我即跪着跟了过去。

      “帝怎知绿珠何人,定为老爷进言上折为绿珠求名而致。”

      “如此不好?”石崇反问,复轻叹一声,将我从地上拉起,“金谷园琐碎杂务,自有吴叔打理,绿珠无需操劳。”

      “那茹夫人……”

      “吾自有打算,绿珠莫急。”石崇揽住我,并不愿多加解释,只是微笑着安慰,宽大的手掌将我的手心包容,目光柔和温存,扶我坐于榻上,“吾命人查过,下月初六为吉日,婚仪既定在那天吧。”

      “下月初六?岂非只有八天?如此仓促,绿珠恐失仪矣。”

      “府中小庆,无甚繁杂礼仪。只是那日,吾欲观绿珠舞姿,未知如何?”他低下头轻啄我的脸颊,气息灼热,令人不觉心慌意乱。

      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衣角,淡青色的绣纹若隐若现,如此刻的心情,一时欣喜,一时又惶恐;一时甜蜜,一时又忐忑。

      石崇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平整光洁,扣住我的手指,他的声音在我耳畔低言,“如此,绿珠始能安心。”

      “嗯?”不由怔愣,随即明了,心底泛起温情,柔声道:“老爷其实不必如此,绿珠安心与否,只为情意深切长久,并不为一介虚名。”

      “名虽虚妄,终究亦为吾之心意,且非如此,吾亦不能安心。只是帝未允正妻之衔,吾心甚愧。”

      “正妻?”猛然抬头,看见石崇带笑的双眸,隐有一丝遗憾。

      “老爷万不可如此,绿珠得入金谷园,有栖身之所,得锦衣玉食,为老爷抬爱,已是天大的福份,若还不知足,必遭天遣。且金谷园佳丽众多,绿珠身份低微,纵然得老爷抬举,实难服众,侧夫人一位,已令诸娘子忿忿不甘,何况正妻,非同寻常,不可轻率而定。”

      石崇低叹点头,欲言又止,命烟霞备上晚膳,自己却往外间而去。

      “老爷不用膳再走?”

      “前厅尚有杂务缠身,绿珠先用,吾去去即回。”

      嗯了一声,满心恋恋之情,苦于无可表白,唯看着他转身离开,既至门口,却又住了脚,回头道:“今夜吾至绿珠处眠,可否不再相逐?”

      “嗯?”羞喜参半,侧身转向象牙榻里,听见石崇笑了,“那夜恍惚有人言:往后,老爷还是不定何处宿夜。此为逐人之语,却叫吾好生难堪。”

      低头半羞,心底如蜜,不知如何答话,石崇宠溺一笑,随即出屋。

      半明半暗的黄昏,烛火的微光与夕阳的余辉相映,一者弱小,一者温暖。我拉着烟霞同坐,满席菜肴,飘香可口。不由想起从前与妩娘同处,她孤清自傲的眼神,略微一挑,看向窗外寂寂的黄昏,多少心绪都融于其中,非言语能表。可妩娘善饮,吾却刚恰与之相反,因此不能相陪,总是立在一旁瞧她饮尽杯杯琼浆,眼底慢慢寂寞起来,如同那逐渐黯淡的天光。

      “烟霞,去将短笛与我取来。”

      “夫人刚用了半碗米饭,可否再添些汤水,免得夜间腹饥难忍。”

      “不必了,晚膳多食不易,积食反而伤身,命人撤下吧,汝亦回房休息,吾不过吹笛自娱,无需人前伺候。”

      “诺。”烟霞应允退出,又有小丫头奉上漱口清茶,淡青微黄的颜色,温热的茶汤,带去口中油腻,唯余淡淡清香。

      我握着那柄短笛,极寻常的竹笛,自在倚红楼学笛之始,它就跟在我身边,如今已四年有余。笛身被我握得光滑圆润,音孔处也多磨损,可总舍不得丢弃,握住它,便如同握住流逝的岁月时光;吹响它,亲人家乡便似乎历历在目。

      夏季已末,闷热未离,屋中偏点烛台,更觉烦闷躁热。手持短笛,独自到园中漫步,下人们恭敬行礼,退朝一旁;金谷潭水哗啦作响,随地势回转,流向园中每一处院落。潭中荷花已谢,唯余数枝晚开晚败,却亦风姿渐逝,颜色黯然无光,形态未展已萎,衬着那满潭半枯半容的荷叶,好不凄凉孤寂。

      不由想起清湖畔的桃林,自花开之始,至花落之末,总是灼人之美,灿烂缤纷。如今桃红已谢,桃实已尽,唯余满树桃荫吧?在清湖畔顺风沙沙作响。

      还有桃林里阿母的孤坟,自我走后,可有乡人偶过为其填土?又或者阿姐抽空返乡?

      一切都离得太远,如同前世,遥不可及。唯有手中短笛,时时提醒我过去曾怎样真实的存在过。那些贫穷、饥饿、欢笑、泪水,还有家亡人散的心酸、悲痛,自卖青楼的无奈、决绝……一切都过去了,如今,我守着这个园子,是否已能守住更为长久的下半生?

      一面思量,一面慢行,不知不觉,已至一处花架,满架紫藤,此时并无花开,但树荫茂密浓绿,让人舒心从容,坐与其间,能于叶缝处观外部细微,却难被旁人发觉。

      我坐在树荫下,似孩童时般席地而坐,手指轻拂短笛音孔,想初习笛时,因手指短小细瘦,几乎堵不住音孔,鸨母因此命人特制了这枝短笛,尺寸比普通竹笛略小,当年甚为上手,如今已显拘促,却因两相习惯,并不觉碍手。

      横管放置唇边,音韵未吹似已在心中飘渺,是长相思啊,夜畔无人时的长相思,从汉时一直到三国乱世,再到如今,曲调悠悠荡荡,乍然间已过数百年岁月。心底恍惚、思绪纷杂——吾亦长相思,所思者却未定何处何人,不觉空泛寂寞。

      轻叹一声,刚欲吹响短笛,却听外间急促而过的脚步声,纷乱踏至,如同下人奔走,似有何事发生。朝叶缝间望出去,一侍女匆匆往前赶,却被一人唤住,“芷兰姐姐慢走。”

      “嗯?小五儿何事?这厢出了大事,吾正忙碌,无瑕与汝多言。”

      “姐姐所说,可是今日帝颁皇旨之事?”

      “亦是,亦不是。汝从何处听来,前头闹腾,几欲翻天,主人命吾唤吴叔前往,缓些时与汝说道。”那芷兰说着欲走,却被身后的小丫头拉住,“好姐姐,吾亦听闻些风声,却不信真假,那惠夫人正得宠处,如何便欲悬梁?”

      手心一松,短笛乍然落地,幸而土质厚软,未惊动外头两名侍女。可她们的话,却结结实实敲击在我心上,惊惧异常。

      “嘘~”芷兰拉住五儿,低声道:“话虽如此,若让主人听见汝乱传园中私事,定然重罚。”

      “此事竟当真?吾亦是刚才听见来往从奴提及,未敢信得,多问一句。如此说来,惠夫人定然不服绿珠夫人,因此悬梁?却可有大碍?”

      “大碍却无,才一上绳,已被人救下,只是哭得脱力,又被主人训斥,如今不知怎生处置。吾要去了,被汝耽误这些时,只怕主人已怒。”

      “姐姐~”五儿追上前几步,芷兰行得快,小跑着往崇绮楼奴所而行。

      惊疑未定,待外间侍女散尽,方缓缓步出。远远已见吴叔慌忙行来,见我时,匆匆行礼欲去。

      “吴叔。”我唤住他,却不知该如何继续。

      “夫人何事?”吴叔恭敬立于跟前,可气息分明不定。

      沉吟半晌,不知从何说起,摆手道:“汝有事,去吧。”

      “诺。”微一躬身,吴叔行得数步,与我错身而过时,忍不住低声咛嘱,“好生相劝,莫惹老爷与惠夫人气恼。”

      他明显一窒,随即微微点头应允,与那芷兰一道,急步往外厅而去。

      石崇至下半夜方回崇绮楼,我静静躺在枕间,千言万语,但觉身边的人疲累不堪,只得忍下,闭目假寐,一夜未眠,又不敢深动,混身僵硬发酸,直至天已大亮,枕边人方悠悠转醒,随即转身将我搂紧。

      “老爷。”他的气息将我环绕,淡淡的薰香,淡淡的体味,未曾有更多空余熟悉,却已经不再陌生。

      “嗯?”石崇不曾睁眼,轻声应着,声音似有倦意。

      “老爷累矣。”轻叹一声,万千疑问自藏于心底,替他拉高被褥,正欲劝他再多睡些时,他却缓缓开口,“绿珠有话要说?”

      “嗯?”

      “昨夜一夜未曾深眠,定然有话要问,如何不直言相询,却不似绿珠脾性。”

      “老爷未曾睡?”

      “老爷已睡,季伦却醒。”石崇低言,让人不由想起那夜,如同一梦。

      “此次绿珠与茹娘同被立为侧夫人。”他不待我答,悠悠陈述。

      “如此方好,茹娘辛苦操劳,理应赐予名份,比绿珠更甚。”

      “萱娘为嫡夫人陪嫁,又曾育有一女,因之被立为媵妾。”一言一句娓娓道来,似乎与昨夜之事无关,可我知道,惠娘悬梁,定然与之关联。果然,石崇继续道:“宫中选美,命达官贵人之府送承美人若干,石府奉上仪凤、明熙两名美人。”

      这名字听着耳生,细想,仿佛是两位府中佳丽,未曾得宠,却也生得千娇百媚,于诸丽人中亦算醒目。可绕着绕着又绕得远了,惠娘自尽,竟如此复杂?正待石崇解释,他轻扬一个哈欠,松开我平躺于枕上,自语道:“困矣,再睡些时。”

      便纵有千般疑惑,也只好暂时收起,我悄悄起身,替他备水解乏,过得短几,长裙扫落几上短笛,啪一声,外间有人轻唤我,“夫人,茹夫人相请,已候多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悬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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