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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誓约 ...

  •   “夫人,此乃主人所赐锦绸二百匹。”

      “有劳吴叔,放在那儿吧,吾命烟霞收拾。”

      “诺。”

      “夫人,此乃主人所赐玉佩两副、发簪数支、胭脂水粉若干并各色镯子头钗。”

      “谢过老爷,偏劳吴叔。”

      ……

      “夫人,此乃主人所赐象牙席两床、犀牛套杯一套、金线披霞数件。”

      “已知,谢老爷之恩。”

      ……

      “夫人,此乃主人赐金百量、珍珠十斛、田契百亩。”

      ……

      “夫人~”

      “其余诸位夫人初进府时亦如此?”我不禁追问,今早石崇已派吴叔送了数次厚礼,一次比一次贵重,这最后一次着实让人不敢轻易收下。

      吴叔微一沉吟,看向我道:“这却未必,诸位夫人唯有萱夫人生女之时,得赏较厚,其余茹夫人掌金谷园时,得赐田契十亩。”

      “惠夫人呢?”

      “惠夫人?平日虽多有赏赐,皆为玩物,不足一提。”

      看向满屋堆着的赏赐之物,诧异之余,亦甚惶恐——与人有别,过亦,则遭人侧目。此刻虽身在崇绮楼自己的厢房之内,却也恍若有芒刺扎身,不得安宁。思量片刻,我将可留之物留下数件,其实金百量、田契百亩皆退于吴叔,“此物甚为贵重,绿珠承受不起,烦吴叔转告老爷,绿珠心领老爷之情,未敢逾矩半步。”

      “此乃主人心意,夫人何必与主人呕气。”吴叔淡淡道,似乎这些财物不值多少,可他如何能体会我的心境——胆战心惊的,行一步便怕一步,皆为了这园中荟集的美色,还有男子不可求的真心与长久。

      “却不为呕气,唯绿珠低微身份,当不起如此厚礼。”

      “这~”

      “吴叔且拿去吧,老爷自懂其中之理,断不会与吴叔为难。”

      “非怕为难,唯看夫人与主人两相折磨,老奴亦甚焦急。”吴叔接过那张田契,深看我一眼,似有何顾虑,最终还是开口道:“夫人兰心惠质,怕引人议论,本无过错,只是主人待夫人与别不同,就算没这些厚物相赐,夫人已引人侧目,如此,何不光明正大收下,以无比宠爱荣耀之身,震他人艳羡之情,堵他人背后物议之口。”

      “吴叔此言差矣。老爷待绿珠如何,非绿珠能左右耳,亦非园中人能左右。可绿珠如何承情,桩桩件件,却皆落人口实。到头来,老爷如何且不论,绿珠自然成红颜祸水,众人相弃,更谈何宠爱荣耀之身?”我转过身,看着檀木镶珠片的首饰盒底丝绒布相衬,上置两副玉佩,晶莹剔透、玉色澈澄翠亮,如蕴有一层柔光。不由思及石崇深情,心底微微漾起柔情,手指轻拂上去,只听吴叔轻叹一声,命人搬走百两黄金,告罪退身而出。

      那玉佩刻有花纹,镂空的双鱼相对,两副虽同一样式,玉纹却又不尽相同。一个飘绿甚多,鱼身如有翠云环绕;另一个通体碧绿,间有淡絮,翡翠剔透。

      初见之物,却有熟悉之感,我拿在手中仔细把玩,玉质柔润细腻,触感微凉,如同夜色下的金谷潭水,碧绿幽深,晃荡着将人轻轻萦绕。

      说不出究竟什么感觉,每次念及石崇,与他的影子相伴的,总有园中诸娘子的娇声丽影,就如白日,她们结伴在园中游戏,轻衣飘扬、笑语阵阵,从我身边经过,客气而疏远的点头,随口相邀,可一路下来,亦无非谈脂论粉,笑自挂于面上,并不快乐。

      这与我想像的婚姻生活似乎并不相符,虽然我不敢想得太过完美幸福,可心底总期望有一个温存的夫君,眼眸里一点点深情的目光,能将人融化,如同……如同檀郎。

      猛地起身,为这个念头,乍然觉得罪恶。吾已为人妇,他亦为人夫,即将成为人父,错过已是无缘,为何还要痴念?自嘲一笑,回身命烟霞备晚膳。

      “夫人不等主人?”

      “他?”我挑眉,轻笑摇头,“天天等他,岂不等老了?咱们自己吃吧。”

      “夫人~”

      “哦,对了,那个杏儿,吾观之行事甚为稳妥,为何只得在后厅伺候?”

      “嗯?”

      “就是昨日,老爷唤汝去伺候,来吾处那个杏儿。”

      “杏儿?她原在嫡夫人跟前做活,嫡夫人走后,老爷原欲收她为妾,奈何她执意要为夫人守灵,因此不得在前厅伺候。”

      妾?又是这个身份,金谷园中,除了侍妾就是婢女,可其实,这二者又有何区别?不过都是伺候他一人而已。

      “夫人可还有何吩咐?”烟霞见我怔愣,自在一旁小声询问。

      无奈苦笑,摆手道:“让他们上晚膳吧,若有佳酿,亦备些上来。”

      “可夫人不善饮,若醉了岂不伤身?”

      “醉亦自回床上趴着,碍不着谁,且小饮而已,不碍的。”

      “诺。”

      须臾功夫,已铺了满桌佳肴,莫说洛阳难得的鲜笋,就是那些鸡鱼海产,亦为我从前想都不敢想,既便倚红楼中并不克扣众娘子起居饮食,且跟着妩娘,亦比他人丰盈许多。可我还是料不到有一日我会身处这富贵乡,身着锦霞、躺卧象牙床,行动皆有人跟随伺候……

      前尘如同一梦啊,再回想年少时的贫苦,遥远似不可及,唯有阿母与阿姐笑容,深深印在心底,时时浮现眼前,虽质朴却暖人,不若这繁华似锦,让人恍然难辩真假。

      未举箸,先饮得满杯琼浆,味甜微涩,辛辣刺喉。

      “夫人,空饮易醉,先添些小食方可。”烟霞自在一旁相劝,我笑着摆手,果然如人所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亦。

      “去将杏儿唤来。”

      “夫人有何话,奴婢去与她说。”

      “不,让她来,陪我饮上几杯。”我看向桌前的铜鉴,那里面映出一个失意却强笑的自己,与另一个困惑又不敢不从命的烟霞。

      真如我从前啊,从前的“丫头”,亦是这般不得自主,难怪人人想飞上枝头,原来一步之差,竟有如此变化——若在当初,纵然有心寒失意之处,又怎敢如此露骨,只不过被窝中暗泣而已。

      “夫人唤杏儿何事?”正思量间,杏儿已至门前,行礼问安,还如昨日那般坦荡。

      “饮酒。”我笑,“还有几句话想问,烟霞,上杯盏。”

      “诺。”

      “杏儿不敢。”

      “非不敢矣,汝是不愿。”我拉她坐在一旁,杏儿低眉,半倚座椅而坐。摒退了烟霞,这屋中,唯有我二人相对。

      “夫人,杏儿不善饮酒。”

      “吾亦不善,既如此,咱们抛开酒物,吾只问汝一句,当初为何不愿为妾,却往后厅做些粗活?”

      话音刚落,杏儿乍然抬头,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常态,淡然道:“杏儿自知无此福份。”

      “福?福非吾等所求,乃老爷所赐。老爷既然赐下福份,为何汝且断然拒绝?”

      “夫人~”

      “吾知汝亦为聪明人,这金谷园中难以立足,吾已知晓。可侍妾虽身份同等低微,好歹优于婢女。汝莫取笑于吾,吾长于乡间,贫苦怕了,阿母去后,为求一饱饮之处,自卖青楼。因此所求不过稳妥安生,得入金谷园,已是前生之福,却未料汝心志高坚,愿过那苦活儿?不愿稍微安逸半分?”我一气儿说了很多,又有酒为伴,很快便有了醉意,抬眼看杏儿,她还是那样恭敬,半晌方应道:

      “夫人爽直之人,杏儿甚为佩服。此园中美色云集,杏儿无福接受老爷美意,且清贫过日,虽说艰辛,到底自在,强于夫人此时患得患失、有苦难言。”

      “患得患失?”我低喃,不禁自问,果然如此吗?从前妩娘谓吾豁达,如何今日亦为何物何人所困,竟走不出这个迷局。

      “夫人冰雪聪明,样貌出众,且又性子随份,因此老爷偏爱,可爱则爱矣,亦非得一心人伴一世,夫人未有情尚好,若日久生情,如何自处?杏儿有句话,本不当讲,既然夫人已醉,想来不怪杏儿。”

      “何话?说来无妨。”

      “老爷见人识人甚众,情却从未长久,夫人若想在园中自保,莫如安心做一侍妾,与众娘子平常相处,莫用情太深,方不至被伤。”

      “嗯?”她的话在我耳边反复响起,数次之后,方慢慢反应过来。心底不由凉透,如有丝丝冰水渗出。

      “夫人慢用,杏儿告退。”见我不答,杏儿躬身退出。

      我自坐于椅上,混身如入冰窑,自恨自己为何此时方醒悟——盼人用情长久,本就痴妄。石崇亦不过一夜激情,这园中众人,谁不如此与他缠绵?唯我特别吗?不由冷笑数声,将壶端起死回生,猛饮一口,整个人,似醉了。

      那夜如何安寝,自己全无印象。醒来时,枕边犹有泪痕,笑自己愚痴,才一转身,身边有一人与我同眠,刚一动,他即醒了,回身抱住我,“绿珠为何事伤怀?”

      我摇头,心底虽暖犹酸,强忍泪意,欲起身伺候,“妾身为老爷梳洗。”

      “妾身?老爷?”石崇扬声,“不料绿珠料如此健忘,不过前日之约,今日即忘了。”

      “老爷~”我打断他,猛抬头,看见他眼眸的一瞬,又不敢再对视,“从此后,还是依规矩行事方好。”

      “嗯?”

      “诸位姐姐亦不敢逾矩唤老爷之字吧?”

      “绿珠~”

      “阿姐嫁往邻乡,为人侍妾,想来贫苦人家女儿,不是沦为粗陋乡人之妻,亦即成富贵人家玩物。阿姐如是,绿珠如是。”

      “玩物?”

      我抱紧他,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就这一次,任我放纵,今日之后,再不敢投半分感情。

      “就连妩娘随檀郎而去,如今看来,其实甚苦。莫如如杨氏般,心地自明,不欲争宠,倒得夫君敬重爱戴。”

      “谁说的?”

      “吾。绿珠今日才懂,不若从前快乐,是因为不若从前无心。倒愿做倚红楼一介丫头,无知无觉来得省心。”

      “住口!”

      “老爷怒矣?”我笑,泪却滚落在他衣襟,石崇似有所觉,混身一窒,放柔音调道:“吾如何做?方让绿珠放心。”

      “放心?金谷园中何人放心?杏儿甚慧,知恩宠不长,因此不沾,倒也清静。”

      “绿珠此番话,皆为那丫头?”

      “非也,为自己,亦为老爷,金谷园乃娇娘荟集之地,若想安逸,唯有依矩而行,绿珠懂矣,今后,不敢做何妄想。”

      “绿珠有何妄想?”石崇反问,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看向他,他的眼底有焦躁,更多的是疼惜与无奈,“吾将此心奉予绿珠,未必得愿。莫如……”

      “嗯?”

      “莫如许下同生共死之愿,绿珠可信否?”

      “别~”我捂住他的嘴,心底一柔,酸楚难言,“誓言乃轻贱之言,从此,老爷莫再许愿。”

      石崇深深看我,良久,方叹息道:“吾为绿珠不解风情,苦等许久;又为绿珠良善为人,破例行事;更为绿珠大方对人,不知行醋妒忌,心中自恨。愿盼绿珠早识吾心、早献真情,谁料此情虽生,又让人莫名心痛。当真……该如何是好?”

      二人无言,我静听他平稳的喘息,一呼一吸中,似乎包含了太多难诉之情。而我亦如是——患得患失间,一时分不清究竟所盼是何?竟让人神伤若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誓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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