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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书信 ...

  •   定睛一瞧,撞上前的是一位少年,身高与我相仿,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模样,身形纤瘦,还未完全长开,却端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见我看他,面颊竟微微发红,倒似未出闺的小娘子,含羞怕臊。

      不由抿嘴一笑,扶住他道:“这位小哥儿慢些,别湿了信又摔一跤,可没处哭去。”

      他吱唔着说不出话,瞧我一眼,又低下头,喃喃道:“无事无事。”

      “吾亦没说汝有事,快进屋避避。”

      正说话间,楼下小二赶了上来,冲他吆喝道:“哪儿来的小厮,快楼下去,这楼上皆是雅间贵人,冲撞了汝可担不起。”

      他欲分辩,又回身看我,似乎满腹忿忿,只是不便发作。这才注意到这少年身着仆服,不知是谁家府上的仆役。

      “听见否?还不快走?”

      “慢着,小二哥,这雅间还余二、三间空的,吾家老爷只要一间,就让这小哥儿在楼上避避雨、换换衣裳再走不迟。”

      “小娘子菩萨心肠,奈何吾亦是为掌柜的跑堂,楼上俱是贵人,怎容他一介奴才。”

      少年的衣裳已湿透了,连头发都没一丝儿干爽,横眉看向那小二儿,眼中恨意渐生,长长的凤眼竟流露腾腾杀气,我忙止在前头,从怀中掏出一串五铢钱,“小二哥快下去招呼客人吧,若你家掌柜问起,只说这小哥儿寻我家老爷有事儿,正在雅间相谈。”

      微一迟疑,小二接过那串五铢钱,答应着去了,临走还再三嘱咐,“千万别让他乱跑,冲撞了贵人,小的担当不起。”

      “已知,快去吧。”我催他,复又冲身旁的少年眨了眨眼,领着他进了内屋。

      “冷吧?汝从何处来,如此大雨,亦不就近避避,淋得尽湿了。”

      “姑,不,小娘子……”少年有些语塞,不敢瞧我,只是从怀中小心取出一信,那信被他捂得严实,虽被雨水褥花了字,好歹还能看清。

      “这是何信?汝这般在意。”

      “此乃我家主人送予朝中权贵之信,淋病了事小,把这个弄花了事大。”

      “汝家主人好没眼色,既这般重要,怎生不用腊封好?”我笑着坐在他一旁,斜眼看过去,心下一惊,那字迹,倒有些熟悉。

      “汝家主人为何人亦?此信送予何人?”不由追问,心底突突乱跳,只因那字,恍若檀郎的笔迹,一勾一画、一起一伏,仿佛已看见他挥洒泌墨时的情景。

      少年嘿嘿直乐儿,将信在我眼前一晃,“吾家主人乃河阳县令潘公子,这几日将回洛阳述职,命吾将此信送予朝中常骑散侍。”

      话未完,门帘高掀,石崇偏头而入,身上衣裳却未换,只是头发齐整,似梳理了一番。

      “老爷~”我起身相迎,身后的少年面色微窒,竟似若有所失。

      “在里间既听见绿珠以吾之名行善做事。”石崇摇头,看向我时包容,看向我身后的少年时又严厉。

      “老爷听见了怎生不出来?”

      “吾可不如绿珠,长发散了亦能从容应对世人。”他话虽责备,语气却轻,复转向少年道:“安仁何事书信,递来。”

      少年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石崇,“敢问这位公子既为朝中常骑散侍。”

      “如何?这常骑散侍还常有假冒的?”石崇挑眉,伸手一摊,那少年却直摇头,向我道:“小娘子,此话可真?”

      “老爷既已发话,何来真假,如今倒省了你的脚程,不必再往城外金谷园赶路。”迫不及待的,我想瞧那封书信,檀郎是否已将至洛阳?欲滞留几日?妩娘可曾一同前往?她过得好否?

      可石崇接过信,藏于袖中,携了我道:“今日暴雨扫兴,适才已令马车楼外相候,此时雨点疏小,先回金谷园,改日再来品酒。”

      “信~”

      “汝的衣裳再不换,当真要病了,快走。”他不容我接话,命吴叔道:“汝先回园,命人烧水备浴汤。”

      “诺。”

      屋外风声小了,雨也小了,夏日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功夫,天空亮透起来,天边斜斜挂起一道彩虹。

      欲出屋,身后少年急追上前,“小娘子略等等。”

      “何事?”石崇低喝,面露不郁。

      “吾、吾……”

      “去回汝家主人,既回洛阳,复命后既到金谷园一叙,不必麻烦收拾家中物件,住吾那儿即可。”

      少年看向我,半晌答不出话,石崇眼神愈发冷酷,低低喝了一声,“放肆。”不待我反应,一脚已踹在那少年身上。

      “别~”惊呼一声,那少年已跌倒,猛然抬头,目光竟透狠决。

      “老爷这是何必,他还年少,且又是潘公子身边之人,老爷气急,却伤了汝二人情份。”

      “情份?安仁断不会为一介奴役与吾作对,倒是这奴才,目中无人、礼仪皆无,待安仁至,必命他好生管教。”说毕,拉着我一同急走下楼。回身看时,只看见那少年犹趴在地上,目光似追随着我们,一转身,不见了,可仿佛还能感觉他的眼眸,看着我,带些羞涩,却又极力想要讨好。

      “他不过是个孩子。”马车上,忍不住开口,石崇一窒,断而接道:“孩子?十三、四岁的孩子?”

      “那也没满弱冠,老爷何必动气。”

      “绿珠……”

      “那一脚踹下去不打紧,瞧他半日没站起来,兴许真伤了。”我犹自言自语,不曾看见身旁的男人暴怒的眼神。“又是潘公子的人,特意来送信的,为怕淋湿了信,自己倒淋得如同一只落汤鸡。”

      “汝倒好心肠,怪道几句话罢了,那厮竟信汝而不信吾。”石崇冷笑,鼻中轻哧,甚不以为然。

      “这有何稀奇,他见我,如同幼弟依赖长姐。”

      “好,好,好,半盏茶功夫,绿珠又认一弟弟?”

      “老爷……”

      “既便亲生兄妹姐弟,八岁不同席这道理那奴才不懂,连绿珠亦不懂?”石崇挑高了音调,不待我答,自言道:“这厮好生无礼,任吾在一旁,目光大胆,直视汝良久,汝竟不知?”

      还欲分辩什么,石崇已不再搭理我,兀自从袖中掏出书信细看。信才一展开,我的心就仿佛挂在那几行熟悉的笔迹上,面上虽不露声色,却听他道:“安仁却快,明日既到洛阳,如此,何需再让这不通事理的小厮走这一趟。”

      “还说什么了?”我急着知道更多的情况,无意于石崇总是不能释怀刚才那个少年。“妩娘来吗?”

      “这却并未提及。”

      “我带过口信儿给潘公子,怎么这会儿也不说明。”未免郁闷,也分不清是盼着檀郎,还是盼着妩娘。他二人皆是我生命过往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妩娘如同亲人,檀郎呢?我辩不明,只知道一想起他,就不由心悸。

      “绿珠思念旧主,却不知她心意究竟如何,离开博白之日,妩娘亦未相送,你二人数年情意,未必如你想像中稳妥。”石崇不轻不重说道,复斜眼瞧我,“倚红楼已是往事已亦,绿珠何不放开胸怀,将此金谷园当作安身之所。”

      这道理谁不懂得,可谁不怀念过往,哪怕过往辛酸,亦自有淳和之处,令人难以忘怀。不忍拂他美意,勉强笑道:“老爷所言极是,绿珠迂腐亦。”

      “汝倒不为迂腐,只是太过执着。”他轻叹,“比如方才那少年,汝不知他为何人,已然出资相助,幸而是安仁仆役,若是其他权贵府上,又……”话至此,石崇忍了回去,半晌方故作严肃,“今后不可妄为,需知善心亦常被利用。”

      轻轻嗯了一声,我的思绪始终若即若离,石崇低叹,欲揽住我,两人身上皆是半湿,轻笑道:“洛阳不比博白,绿珠凡事多长个心眼方让人放心。”

      “诺。”我应承他,亦自服理。此时天已大晴,天空澄澈透明,碧蓝如洗。适才满天的乌云尽散,唯余几丝絮,轻飘于天空,悠悠然然,妆点蓝天。

      越往城外走,气息越发清新,金谷涧内百鸟归巢,太阳开始西沉,那透蓝的天染上夕阳的红,几缕白云披上霞光,惹人沉醉。

      明日此时,金谷园内当热闹非凡吧?却不知檀郎是否还记得他视同阿妹的我,更想像不出杨氏究竟何等风姿,得与檀郎为伴,又享尽宠爱。

      “在想什么?”石崇问我,轻摇头道:“无甚,却不知刚才从哪儿来的那一大片乌云,却又散得这样快,雨势虽凶,地面亦未曾湿透,已然晴了。”

      “夏季暴雨多如此。”石崇不明我心意,轻描淡写接了一句,不再继续,却顺势将我耳边的湿发理顺,一个细微的动作,令两个人都不由怔住,我看向他,嘴角一动,想称谢,又觉不太合适;他看向我,眼神一时明了、一时又糊涂,似乎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一举措。

      “绿~”

      “主人,金谷园已至。”良久,石崇才一开口,已被外头的仆役打断,他敛了敛神,恢复常态,匆忙下车,似乎多一刻亦怕停留。

      “吩咐进去,伺候绿珠沐浴。”只听见他匆匆交待为首的丫环,掀帘望时,石崇已急步离开,甚至抬手挡住丫头递上前的披风,越走越快,脚下生风,片刻既消失在我眼前。“夫人请下车。”

      有人上前相扶,我的衣裳已然半干了,此时晚风一吹,湿衣贴在身上,倒有些许凉意,扶着那小丫头,亦急步往内而去。连我也越走越快,难分究竟躲避什么,只觉一停下来,就能感觉他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是与以往竭然不同的深情与眷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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