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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鸾凤 ...

  •   我二人同时一愣,不约而同便向外走。猜不透此时金谷园中何人敢来,越走越急,几近小跑,将至大门时,竟将尾随的两名婢女甩得远远的。睿儿也一样难耐心绪,才一瞧见那朱红色斑驳的大门,顾不上我,兀自撩袍便往前大步急奔,那道陈旧的朱门缓缓打开,我瞧见一顶小轿,青布围拢,甚不起眼。心下却咯噔一跳,也顾不得规矩,便往门外而去。

      睿儿早已按捺不住,不待婢女掀帘,径自俯身,扬手际,我听见他急唤了声,“炜妹妹~”

      我也只道是炜儿来了,一半因愧疚,一半因放不下睿儿,可那轿帘一掀,里头的人缓缓抬头,一双凤目含水,两弯细眉微蹩,分明是数年来谨小慎微、恭敬有礼,又替石崇育下香火,得一时之爱的……鸾凤。

      “凤娘~”我不自禁唤她,惊诧间唯恐府内众人出事,忙不迭问,“威儿何在?炜儿呢?”

      鸾凤一顿,这才答道:“夫人莫急,那日夫人至城中寻老爷,便有吴管家前来,略为收拾,前日已带着威儿、小姐,并几名侍妾仆妇,悄悄出了洛阳。”

      “那……”

      “阿母~”睿儿目光四寻,摇头打断我,压低声音道:“还是回屋再说,此时虽无变数,但恐听者有心。”

      鸾凤倒甚为镇定,却是我,因惦念金谷园,一路行来片刻功夫罢了,心急如焚,便又不便询问,直至后院,正厅的烛火亮着,外头的掌灯婢女迎上前,我回身欲嘱咐几句,却见鸾凤双目已红,顿在那儿,直望内室,嘴唇竟微微发颤。

      顺其目光望去,只见石崇坐于几前,手持一笔,正凝思书写。一旁婢女躬身回禀,他一愣,抬眼望了出来,那目光似乎穿过我,越过睿儿,直直投在鸾凤身上。同样的四目相对,我的心,陡然一紧,眼角一酸,差点落下泪了。

      “威儿尚幼,汝怎可抛下独自前来?”屋内,石崇负手立于窗前,言语虽冷淡,但记挂之情,点滴流露,竟不似往昔孤绝,却多了几分儿女情长。

      鸾凤难忍悲伤,声带哽咽,几次强作镇定,方道:“老爷放心,威儿自有吴管家带携,出了洛阳,定然平安。”

      “炜妹妹呢?可还安好?”睿儿终忍不住插话,说时一顿,继而追问道:“吴管家走时,吾曾托其带有一物,不知炜妹妹可收到?”

      “长公子勿需挂念,吾与小姐别时,小姐曾交予吾一封书信,言定亲手转予长公子。”鸾凤说时从袖中取中一封信纸,许是写得仓促,连信封亦无,墨汁透过宣纸,乌青颜色,仿佛可见炜儿复杂心绪。

      睿儿大步跨上前,迫不急待一把接过那张薄纸,心情焦急,匆忙间展开,已不小心撕裂了信纸一角。

      石崇微一蹩眉,才欲说什么,我轻轻摇头,挽住他的衣袖,走至一旁低语道:“凤娘辛苦来会,季伦怎能这般冷淡?”

      “绿珠~”他一窒,牵住我的手,半晌方苦笑,“早知绿珠这般大方,吾是否该多纳些侍妾?”

      “季伦嫌少?凭是金谷园富甲天下,又怎禁得住满园藏娇,脂粉染混涧水,纵金银成山,亦难恢复绿水青山。”

      说时二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微一侧目,这才发觉鸾凤侍立一旁,风尘仆仆,神情多有落寞,唇边带着一丝苦笑,僵在那儿,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心中一软,感慨良多,勉强想要撮合,手中却不自禁握紧了石崇,爱的自私与同为女子的悲凄,两相夹击,一时间竟难以把持。

      石崇微一怔愣,瞬间便有所感。他反握住我的手,走近前向鸾凤道:“难为凤娘辛苦赶来,今夜便洗洗风尘,好生休息,待明日一早,吾送凤娘出城。”

      “老爷~”鸾凤说时欲跪,却被石崇一把扶住,郑重道:“置此危险之即,威儿亲身不可无一名亲人,便是吴管家忠心,又怎能将石府血脉交予外人?”

      乍闻此言,鸾凤脸色一变,颤声问道:“老爷之意,是指……”

      “凤娘~”石崇打断她,淡然道:“日升日落,乃世间常态。若此次能避过眼下之祸,吾定携绿珠前往乡间,与家人团聚。”

      “若不能呢?”鸾凤急迫追问,细瞧才发觉,她未着上妆,一张素面,清淡憔悴,眉梢稍往下一拖,时刻带着悲凄之情,然眼下,她内心恐惧哀伤,恐怕并不因为这与生俱来的悲容。

      “若不能……”石崇沉吟着,转身看向屋外,满月初升,月华柔和。如此晴朗的冬夜,却不多见,那泛着淡淡象牙黄的月光,莹莹将万物笼罩。

      石崇的话语越发清淡了,便如那月光,渐升渐高,渐说渐远,清淡仿佛在谈他人之事。“若不能,石府到底有睿儿与威儿,香火已继,总算不负先人。”

      “老爷~”鸾凤哭喊着跪在地上,哀哀欲绝,片刻功夫,泪湿满面,已哽咽难言。

      透过昏暗的烛火,我仿佛看见同样绝望悲恸的妩娘,就这般哭求檀郎,唤不回过往的岁月了,甚至唤不回深刻的爱意,却还是舍不下生命里唯一的依托,半生相伴,爱恨皆已模糊,谁还能记得清,当初入府时,究竟是怎样复杂心情?

      那夜,鸾凤被安置在后院偏房,直至夜深,她的哀哀哭诉仍然依稀在我耳畔,千般不舍、万般不愿,竟由不得自己选择。

      夜静悄悄的,我知道石崇也未熟睡,不由叹道:“可怜女子痴情,季伦又辜负矣~”

      “半生追逐虚妄的名利、过烟的富贵,已辜负绿珠太多。如今既不能周全,唯愿与绿珠同渡余生。”

      “到底她生了威儿……”

      “因此凤娘虽苦,却还有依仗。”石崇说时一笑,在我颈间轻吻,自嘲道:“吾却唯有绿珠可依。”

      “季伦尚有睿儿。”

      ……

      一番短短对话终了,思绪却越发纷杂,我想起太多,最无奈者,乃是炜儿,虽不希望她独返洛阳,但轿帘掀起那一刻,又莫名失落。与睿儿一样,盼着她、惦着她,又有些恨着她、怨着她。

      思时不由重重叹息,阖上眼,便有清泪溢出。石崇一怔,并无询问,只是将我揽在怀中,听见他沉稳的心跳,似在安抚,又似在鼓舞。

      “幸好茹娘早逝,否则今日见金谷园这般情景,定然难以承受。”

      “嗯?”

      “茹娘~季伦忘了?她也曾是金谷园的当家夫人呢,彼时绿珠尚小,初入园时,仰望其风采气度,亦曾叹服惊艳。”

      “怎么突然提起她?”石崇反问,手指绕着我肩上的发丝,一缕缕,缠绕着卷。

      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拂开帐幔一角,外头月光皎洁,照得半璧天空澄透明亮,夜风从窗缝间泻入,偶尔掀动纱幔飘摇……或动或静间,时空仿佛停滞了,将此刻凝固,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不知为何,最近总想起很多从前的人和事。有些清晰可见,如在昨日;有些恍然如梦,仿佛从未发生。”

      “那绿珠可记得吾二人初会那天?”石崇笑了,不待我答,自言道:“吾尚清晰记得那天,绿珠穿着一件淡绿色衫子,短短的裙摆在风在轻扬,趴在阿母坟头哀哀痛哭,末了,又笑了,便如桃花般灿烂夺目。”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恍若回到那年,初遇时他的清冷与孤寂,还有一副过于严肃的面容,怎么想,也没料到居然就在那样一天、那样一个清晨,遇见了这辈子注定厮守的那个人。

      “这样说起来,绿珠还记得更早些时,初见阿兄,虽只是一个转身的背影,却已说不尽华采灼灼,引得倚红楼诸娘子,心悸不已。”

      “那绿珠呢?”他一面问,一面搂紧了我,恨恨道:“若非吾眼疾手快,绿珠怕早随安仁去了吧……”

      “季伦~”抬眼刚欲分辩,石崇笑而摇头道:“往事已矣,绿珠以为吾还在乎?”

      张张嘴,却再也无需说什么,连这件他一直放在心里,难以释怀的旧事,如今也不过成了一句笑谈。我怕他失了斗志,失了这场生死之争;又庆幸他终于摆脱了一直以来的羁绊,能与我这般坦诚相见,能抛开那些俗理纷争,再也不用顾及旁人感受。

      一心一意享受当下的相守,自私到不肯让出哪怕分毫。这样的时光,多一刻是一刻,多出的那一刻,便已是永恒无极限。

      昱日清晨,我与石崇送鸾凤出府,她不舍,又不敢忤逆,眼圈红了,动手收拾着不多的衣物,越理越慢,那动作,几乎就要停止。石崇叹了一声,交待众人道:“伺候凤娘梳洗,于前厅用膳后启程。”

      “诺。”

      东西本来就不多,皆是她昨日带来的随身衣裳,一个小小的包袱罢了,想来昨夜又全都翻了出来,只为拖延这一时半刻,奈何也改变不了石崇的主意。

      下人们七手八脚便将一应衣裳,并几件首饰收拾妥当,我拉着鸾凤往屋外走,一面走,一面道:“凤娘,诸多亏欠,绿珠唯有来生再报,然威儿年幼,实在需要提携,老爷嘴上不说,其实将希望皆寄予威儿身上,汝能为老爷诞下此子,已是难求的福祉。”

      “夫人……”

      “吾只叹今生无子,若有子嗣,便是拼着性命,也要保他周全。情爱,却在一旁。”

      鸾凤瞪大了眼,许是没料到我会这般直接,神情说不出的惊异。连我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会与她剖腹坦心相聊,从前隔着的那些人情世故,如今皆不重要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威儿等人的安危。

      “若无这些变故,吾二人尚疏远难以亲近。说起来,非要到了生死离别,方能放下执念,坦诚交往。吾……”我正思量如何诉说心中复杂的歉疚,那边睿儿急匆匆赴来,面容竟不似往日冷静从容。

      “睿儿,何事慌张?”不由追问,他一面往前厅跑,一面急道:“赵王拟诏自封为相国,独揽皇权日,由今日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鸾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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