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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争执 ...

  •   “季伦~”我知事情重大,欲问个明白,话刚出口,眼前一晃,崇绮楼正厅的窗外,似乎有个人影。

      “谁?”不由惊异问道,说时起身往窗边而去,只听到“咣当”一声,急走近前,只见墙头上一只猫影,迅速往外头跑去,消失在渐沉渐深的夜色里。

      “有人?”石崇亦随后而至,他的神情倒还平静,望夜色里四处观望,安慰道:“崇绮楼内外皆是自家人,绿珠莫慌。”

      然我兀自惊疑不定,这崇绮楼后院靠近山谷,行人罕至,又因四周有军士把守,可说极为隐密,万无一失。但事关朝内风波谋算,非同寻常,乍见黑影,又闻声响,心中终究放不上,将那信藏于袖中,转身问屋外婢女道:“汝等可曾瞧见有何人影?抑或者适才可有人拜访崇绮楼?”

      两名侍女相顾摇头,皆茫然道:“未曾有人拜访,吾等环视四周,亦未曾见有何人影。不过一只猫咪跃过墙头,打碎了几只瓦片,院内从奴欲追,奈何猫儿性灵,怎生追得上?”

      “绿珠~”石崇接过话头,柔声道:“说来却是吾太过认真,反而吓到绿珠。罢矣,那玩意绿珠收好便可,却无须挂在心上。”

      “这……”

      “绿珠可愿赏脸陪饮几杯?以解今日劳顿。”本是性命攸关之事,被他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倒似乎真没那么严重了。迟疑着走向桌前,未曾留意石崇一个严厉的眼神扫过屋外侍立的管家,而那家仆旋即明了,躬身行礼,急匆匆带着两个从奴,往院外而去。

      太子继位的文书,藏在哪儿都怕人发现,翻箱倒柜,几乎想遍了所有角落,仍不放心。只得寻出一只荷包,将其内香料尽数掏空,又小心卷起那纸文书,以细竹筒藏之,封以石蜡,小心装在荷包,随身携带,即便沐浴,亦不敢交由婢女,只放在目光所及处,时刻提防着,期盼时机到来。

      炜儿的事一时被搁置了,所幸她年纪尚轻,便多等几年无妨,唯有这朝事变更,迫在眉睫又不可预料。

      这日朝中有事,至晚石崇皆未回府,晚膳时分,崇绮楼内丫环侍立,各捧食盒,虽只有我一人用膳,也铺陈了满满一桌。鸡鱼海物皆属寻常,最难得置此寒冷冬日,金谷园中却从不缺绿色菜蔬,自南方辛苦运来的贡品,除了供皇帝嫔妃食用,其余极少数,皆被位高权重者瓜分,纵如此,亦不能保餐餐皆有爽口菜蔬。但石崇因财力雄厚、为人奢华,在南方广置土地,所产之物,皆千里迢迢运到洛阳,每年冬日,别家饮食单调乏味,唯崇绮楼内仍常换食牌,日日有所不同。

      只是独自用膳,兴致低落,又惦念石崇,坐在桌前看摇曳的烛火渐亮,夜黑透了,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觉恍惚得紧,心中空落落一片。

      “夫人,小姐来矣。”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珊上前回禀,又命人撤换桌上菜肴,添酒挑灯,屋内反而亮了,我有些怔忡,看向迟缓入屋的炜儿,数日不见,有些陌生。

      “姨母~”炜儿怯怯唤我,自她表明心迹,整个宝成院换了一半从奴婢女,这下,她是插翅亦难飞出金谷园。然心结种下,有意与我生疏,十数天来,这是头一次主动相见。

      “坐吧。”我指了指身旁的座位,万千思绪从头理起,思量着想说什么,又无从着手,炜儿也一般拘紧,挨着椅沿小心而坐,始终半垂着眼睑,半晌无语。

      “姨母~”良久,她刚一开口,外头有从奴跪地回道:“夫人,主人差小的知会夫人一声,今日太子相留,至晚方回,夫人莫等。”

      太子?心中咯噔一下,不自觉便抚向贴身的荷包,兀自出神,炜儿怨道:“多日未见,姨母亦不问问炜儿为何而来?”

      勉强笑了笑,强打精神自饮了一杯佳酿,这才开口,“许是见了什么好东西,故而前来索要。”

      炜儿的目光一沉,猛然摇头道:“金谷园藏尽天下奇珍异宝,吾还有何索求?”

      “那便是又欺负了睿儿,怕吾怪罪,前来讨情?”明知不该提及石睿,却又管不住自个儿,果然,话才出口,炜儿便有些不耐烦恼,打断我道:“睿哥哥自在朝中理事,谁有空欺负他。”

      “炜儿~”

      “姨母。”说时,我二人同声开口,继而皆是一窒,我的话刚到嘴边,炜儿抢先道:“这几日不见姨母,心中甚是挂碍,又怕姨母尚在气恼之中,屡次欲来探访,屡次裹足不前。姨母~”她颤颤唤了一声,引得我也不禁哀凄,将炜儿揽入怀中,感叹道:“那年将汝接回洛阳,仿佛尚在昨日,疏知转眼间,炜儿已长成矣。”

      话及此,她也有些伤感,俯在我身前,不肯抬头,良久方道:“炜儿亦不舍姨母。”

      “傻丫头,又不远离,何来舍弃?”

      “姨母~”听我如此说,炜儿悠悠开口,思量再三,沉吟道:“若他日吾嫁作人妇,终不能守在姨母身边一辈子。”

      不由一愣,知她心结并未解开,但又无从细述,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嫁予睿儿,吾娘儿俩人,便不用分离。”

      “可~”炜儿性急,说着便突地起身,见我镇定,方忍耐道:“可入朝为官,升迁不论,若睿哥哥亦被派往他处,同样亦得分离。”

      “人生在世,如浮萍漂泊,时聚时散,亦为常事。若汝与睿儿能得百年之好,相携到老,平安如意,吾便心满意足,无他愿矣。”

      “无他愿?”炜儿陡然扬高了音调,气急道:“姨母从不将孩儿心事放在心上,若吾不能嫁给心爱之人,纵然与人结合,又有何趣?终生郁结,才乃姨母所喜?”

      “炜儿!”我沉声打断了她,微一思量,只觉这么绕下去,不如将话挑明,若她明理,自然知人生不能事事顺遂。

      “汝来时尚小,但已记事,却不知可还记得幼年在博白之往事?”

      乍然提起从前,炜儿有些困惑,随口嗯了一声,点头道:“虽记不清,到底有些模糊印象。”

      微微一笑,我起身走向窗前,外头天色发红,虽夜深,却甚明亮,“快下雪啦……”

      “姨母~”

      “吾甚少回忆从前,皆因从前太苦,无论是阿母、阿姐,或者是……在倚红楼内学艺长大的自己……然不回忆并非记忆,吾至今仍记得阿姐出嫁的无奈、阿母亡故的悲伤,还有汝初来时,幼猫一般怯懦又温顺的眼神。吾梁家家运衰竭,至吾辈香火便已断绝。所幸者,吾尚有命得遇良人,虽幼年吃苦,然终归安享富贵之日更多。汝亦因此有所庇护,昔日无人在意的小丫头,如今养在这深闺内院,吃穿用度,皆为汝生父难以想像。”

      “姨母~”

      “若无汝姨父,吾不过是青楼卖艺女,随波逐流,难以长久;若无汝姨父,汝不过是地方乡绅家小妾所生女儿,既不能承续香火,更不能得父母心欢,孤苦长大,莫说什么婚姻大事,欲自己作主;便是最基本的衣食无忧,亦甚难求。”

      “姨母何必说这么多,既便不说,吾亦非不通事理之人。”炜儿小声嘀咕着,两手不断的将衣带绕紧,又松开,再绕紧,再松开……片刻功夫,绸质缎带已然皱了。

      “好,炜儿懂自然最好,最怕炜儿只是嘴上懂,心里却不甚明白。”我踱到她跟前,缓缓道:“孙御史人才出众,莫说炜儿,便是天下少女为之倾心亦不足怪。”

      炜儿笑了,展颜之间,容貌如桃花盛放,少女心事如芳华艳丽夺目,难以掩盖躲藏。

      “然炜儿可知御史与赵王同道,却与汝姨父背道而驰,朝内为敌,朝下不合,若炜儿执意嫁予御史,又如何面对汝姨父养育之恩?”

      “姨母,姨父之恩,吾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怀。然此事怎能与终身大事相连?便是他们朝内为敌,炜儿自在后院安生,绝不插手男人议政,亦绝不有所偏向……”

      话未完,我忍不住无奈苦笑,摇头道:“炜儿以为朝事乃小孩过家家?谁输谁赢不过一场游戏,逾日清晨,输赢两家又可牵着手重来一遍?”

      “无论政见如何?皆为天下安康。”

      “天下安康?”我反诘,看向一脸单纯的炜儿,真不知是该高兴她的天真,还是该悔恨一直以来对她的娇养,甚至让她不明世事艰难。“原来炜儿心里,一直以为男人议政,是为了天下安康。”

      “若不为此,却为何?”

      “男子野心乃事业飞黄腾达,朝内为敌,便是生死之敌,一朝输,许是阖府俱输,一朝赢,便是鸡犬升天。汝以为若御史他日得胜,会怎生对待汝姨父?”

      “胜胜负负关姨父与御史何事?同在朝内为官,便是争夺天下,亦是司马一族之事,哪里轮得到姨父与御史两相残杀?”炜儿一脸真挚固执,断不肯信这其中竟是生死厉害,她睁大双眼,眸中黑白分明,一派澈澄,质问我道:“姨母说得意正词严,那若姨父胜出呢?难道姨父这等气度,亦会对御史不利?胜者已然胜出,败者羞愧不堪,此便是结局,何需赶尽杀绝,俯瞰众生,此乃胜者之姿。”

      “谁说吾有俯瞰众生之姿?”说话间,我与炜儿皆未曾留意石崇打屋外而来,微俯身避开低垂的帐幔,径直走到跟前,向炜儿道:“炜儿心仪之人,虽非良配,然亦为人中龙凤,若炜儿一心向之,吾绝不相拦。”

      “姨父~”

      “季伦!”

      我与炜儿同声开口,然她的惊喜,我的惊异。石崇冲我微笑颌首,继续道:“但朝内风波,瞬息万变,如汝姨母所言,他日谁胜谁负、谁生谁死,皆不可保证矣。”

      “姨父~”

      “纵如此,炜儿亦非他不嫁?”石崇步步紧逼,炜儿两相为难,挣扎下,双目已红,半晌方道:“炜儿感念姨父养育之恩,自然期盼姨父升官晋爵、永享富贵,但朝内输赢罢了,又何必置人绝路?只要能得偿所愿,炜儿不怕捱穷,哪怕与心仪之人远走他乡,亦不足惧。”

      “炜儿无礼!”我忍不住喝斥,“孝者,以顺为先,汝这般言语,已然辜负众人心意。且官场相争,如同猎场杀伐,岂能事事由己?”

      “姨母!”话未说完,炜儿高声打断我,目光斜睨,看向我时竟满是怨恨,虽泛着泪光,却倔犟不肯哭泣,“吾从不知姨母竟这般薄情,为一己之私,甚至不顾故人安危。妄费御史一番情深,又数次相救,这些情义,又怎能辜负?”

      越听越惊讶,我瞪大了眼,难以相信她居然知道这些陈年往事。心下胶着一片,须臾间,矛盾、忿恨、愧疚、痛苦,齐齐涌上心头,竟不知该如何反击。

      “啪”的一声,不待我答,石崇扬手便打了下去,炜儿头一偏,以手捂住侧脸,目中忿忿,点头道:“若非姨母,姨父又怎会倾心教养?炜儿此生,受姨母之恩太多,可笑结局,连个心上人也抢不过……”

      “你~”我说不出话,以手相指,心潮澎湃,胸口处绞痛不已,失望之余,终于泪落,却眼见石崇再次扬手,抱住他哭道:“过去眼下,凡乱者,皆因绿珠而起,季伦若气,便打吾吧。”

      “哼~”炜儿鼻中冷哼,顿足拂袖而去。这屋子立时安静下来,心中伤痛更深,终忍不住跪坐在地上,哀哀痛哭不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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