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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争执 ...

  •   这是我第一次来孙秀府上,然而一景一物,总觉得特别眼熟。那些假山背景、亭台楼榭、迂回曲折,好象另一个金谷园,虽然更小,倒因此反而更精致。就连院中一条蜿蜒清沏的流水,亦如金谷涧欢腾奔跃,因地势起伏较大,并未因冬日寒冷而凝结成冰。

      我有些诧异,不明城中何来水源,又不便询问,尾随孙秀其后,却并未往正厅而去,而是穿过一处偏院,至孙府后花园中,越过假山,眼前豁然开朗,此处景致空阔、地势平坦,且筑有水塘,水色碧绿,倒映着几位娇娘,咯咯的笑声犹为悦耳,见有人来,俱将目光投向我,纵未曾细瞧,亦能查觉她们好奇的神情。

      自水边而过,众娇娘俯身给孙秀问安,然他置若妄闻,笑向我道:“绿珠怀旧,此园乃比照金谷园修建,不知绿珠可喜?”

      不便作答,我只微微颌首,余光一瞟,瞧见众娘子惊异探究的眼神,目送着我与孙秀远离,无人敢上前寒喧。

      越走越远,我不禁停下脚步,唤他道:“御史,吾今此次,唯几句话矣,不必入内相扰。”

      孙秀又走了两步方缓缓顿住,半晌方道:“吾曾到绿珠家乡博白,见清湖畔桃林浓荫中,隐有两处坟冢,年代虽短,然青草依依,风吹寂廖。思绿珠曾生于斯、长于斯,不忍相离,便携博白故土返回洛阳,种下一院绿珠家乡桃树,已育种多年,初见规模,绿珠竟不肯细观?”

      “御史~”我已忍不住哽咽,回身打断他道:“绿珠感念御史多年情义,然此生已有所托,终究难以回应。御史如今身居高位,且才貌出众,何愁无佳人为伴,又何必……”

      “绿珠~”他猛然回身,逼近道:“绿珠以为心中至爱亦能常换?”

      “非也,吾只道御史为一叶障目,兴许反而错过良缘。”

      “良缘?绿珠意指炜儿?”他挑眉,唇边带丝嘲讽,继而道:“虽说炜儿出身不高,然到底是绿珠至亲,眉目间,偶尔流露与绿珠相似神情,如此这般,炜儿亦算良选。”

      “御~”我接不下去,气结道:“御史自有主张,看来绿珠错来矣。”说时欲走,始一转身,便被孙秀拉住手臂。

      “放肆。”不由高声喝斥,刚一回首,却跌入他柔软的目光,如同受伤一般,带着企求与不舍。

      “绿珠~吾,吾……”吱唔着,孙秀接不下去。

      我一时愣住了,他的眼神刺痛真切诚肯,却刺痛了我的内心,在亏欠那么多之后,我又如何能对他狠心呢?如何能对他决绝。

      半晌,孙秀自嘲道:“明知绿珠前来,不谈己身,然吾还是忍不住将信奉予绿珠,正是期盼绿珠念炜儿心切,有朝一日能入府共叙。”

      “秀~”我唤他,沉吟道:“睿儿乃石府嫡长子,且人才出众,青年一辈难出其右。炜儿少女情怀,有所迷恋亦不足怪,然炜儿自小被接入石府养育,娇养惯了,任性跋扈。本来男女之情,发乎自然,绿珠原不该插手,但一则以亲,一则以……以友,伤其任何一方,绿珠皆愧疚不已。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为问秀一句,若炜儿拿定主意非秀不嫁,秀又当如何?”

      “绿珠希望吾如何?”他反诘,逼得我不得不正色道:“若比才华,睿儿虽好,到底输秀一截;若论容貌,如今晋朝上下,唯秀最美,无须多言;若是地位,秀乃赵王近臣,又是朝中新贵,睿儿望尘莫及。三者相论,秀亦为良配。”

      “哦?”孙秀苦笑出声,摇头道:“原来吾在绿珠眼中,尚诸多优点。既如此说,看来炜儿真该非吾不嫁。”

      “但秀与季伦,素来为敌。赵王一派亦与季伦政见不合。虽同不满于贾氏,然朝内纷争,瞬息万变,不足为外人所料。他日无论谁成就天下之主,汝二人必有一伤,彼时,往昔亲人,又该以何面目相对?”

      越说,孙秀越是阴沉,直至话完,他脸上的笑便全消失了,换作阴狠,额头微微仰起,不以为然道:“绿珠是盼谁胜?”

      “嗯?”

      “以绿珠言,吾与石崇,胜败必然相对。那依绿珠心愿,夜夜求佛,是拜石崇胜出?还是故人胜出?”

      一席话,问得我哑口无言。这问题从前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每思及,总忙不迭避开,永远都问不出答案,永远都不敢面对答案。

      “嗯?”他逼问,手上加大了力量,仍握着我的手臂,不容我躲避,几乎,也不容我思考。

      “女子~”我避开了他强势的目光,看向一侧清幽的水面,那水光晃花人眼,也冷静人心。

      “女子如何?”

      “自然嫁夫从夫。”极缓的,我含笑抬头,只见孙秀双眸眯起,鼻头微蹩,狠狠道:“好个嫁夫从夫,绿珠既这般坚贞,看来只能娶绿珠为妇,如此,方能心向吾心。”

      “御史~”我为之语结,还想说什么,只听见外头有人吵闹,纷纷攘攘往这边而来,孙秀嘴角一抿,目光仍看向我,但喝问赶来的从奴道:“何事?”

      “回主人,朝中石君侯来访,不待通传,径自带人闯进来矣。”

      “季伦~”我忍不住高声唤他,才一转身,孙秀一把将我拉回,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好一派夫妻情深,然绿珠若嫁予他人,不知可会‘再嫁从新夫’?”

      话音极冷,令人不寒而栗,但我一心念着石崇,不及细细思量,用力一甩,挣脱孙秀,不觉手臂处隐隐作痛,回身便跑。而另一边,石崇已迈入孙府后院,见了我,急步上前,脸上铁青一片,见了孙秀,反而笑了,“早闻孙御史府上颇为精致,今日不请自来,御史莫怪。”

      孙秀鼻中冷哼一声,侧身负手道:“早备有佳酿恭请君侯,奈何君侯乃太子红人,吾等高攀不起。”

      石崇又走近前两步,挡在我与孙秀中间,颌首道:“早欲亲近御史,又恐赵王心生嫌隙,固此,反而疏远了。”

      一句话未完,孙秀面色早变,这是他不可触及的往事,偏偏这往事世人皆知,得空,便有人旧事重提,就算如今孙秀位高权重,一样摆脱不了靠美色获宠的丑闻。

      心下不忍,唤了一声,“季伦~”却引得石崇继续道:“御史年纪尚轻,仕途平坦,连皇后也对御史颇多青目,羡煞旁人矣。”

      “石君侯~”孙秀冷冷接口,目光一凛,顿生杀气,“若论手段,这晋朝上下,谁人能比君侯八面玲珑?若论富贵,又有谁能及君侯搜刮得法,富甲天下?秀自愧不如,改日,设宴请教君侯为人道理,今日在下尚有他事,失陪。”

      说时转身,却被石崇唤住,“慢!”

      孙秀已然背对我俩,并不回头,淡淡道:“君侯还有何事?莫非与太子走得太近,皇后处不好交待。若如此,秀愿出面讨个旧情。只是君侯两面讨好,就不怕有朝一日引祸上身?”

      虽石崇甚少与我谈及朝事,但他的为人偏向,自然也知道一些。今见孙秀乍然提及,自然并非空穴来风,心下一紧,不自觉握住石崇的手。本是无意为之,然孙秀眼尖,面色一沉,刚欲说什么,石崇抢先道:“即说起为人处事,吾今送御史几句,听或不听,全在御史。”

      “洗耳恭听。”

      “晋之一朝,虽为司马氏天下,然天子者,唯一人矣。皇亲虽贵,一朝没落,更胜常人。御史何等聪明,须知天下为有能者居之,非此能,纵趁乱而胜,必不长久……”

      “君侯~”话及此,孙秀打断石崇,唇边微扬,叹道:“君侯美意,在下心领,然各为其主,多说无益,亦只能擅自保重。”说毕,拱手一礼,兀自回头,背影坚决,再不肯多停片刻。

      我知石崇气恼,虽未责备于我,但回府途中,一路无话,只是看向马车外,冬日萧瑟之景,映入二人眼睑,我只觉前路茫茫,便如这万物枯寂的冷冬,无论朝事家事,皆难辩方向。

      回到金谷园,已是黄昏,鸾凤携威儿迎了出来,见我从马车而出,微有惊异,然须臾,便又恢复了沉静,谦和道:“晚膳已备,老爷欲在何处用膳?”

      石崇一顿,目光似瞟向我,沉声道:“将吾与夫人之膳食送往崇绮楼,未有通传,旁人不可打扰。”

      “阿父~”威儿怔怔开口,如有话说,但石崇已拂袖而去,甚至不等我同行。

      我还记得那夜的月,朦朦胧胧悬于半空,如梦如幻,并不真切。石崇几乎一夜无话,饮食也甚少,吃了半碗梗米便不肯举箸。我命下人撤了饭食,换上一壶佳酿,斟满两只绿玉盏,举杯道:“季伦若有气,或责或怒尽可,却不能闷在心里,吾……”

      “绿珠~”他打断我,缓缓抬头,双目竟有些泛红。“吾并非责备绿珠,然炜儿之事,事到临头方才有所知觉,实是,实是……”说时长叹,神色间,竟显出些许疲态与自嘲。

      “炜儿之事,不可预料。吾今所愿,唯朝事平稳,家中平安。只是炜儿愧对季伦养育之恩~”话未完,石崇摆手道:“此事绿珠莫放心上,莫说人心向来难测,便是恩爱夫妻,亦有分飞之日……”

      “季伦~”我忍不住捂住他的嘴,眼角已湿,颤声诉道:“季伦何出此颓废之言?绿珠不喜听矣。”

      他的唇,在我的手心咧开,绽放的,却是个无奈苦涩的笑容,两手相握,石崇道:“若有朝一日,果然前事不如人意……”说时一顿,继而道:“他虽无礼,对绿珠却是真心一片。”

      “季伦!”我厉声喝住他,整个人,紧紧抱住他的腰腹,哽咽道:“季伦若不信绿珠,今夜吾便以死明志若何?”

      “绿珠!”石崇猛然摇头,双手抚过我的长发,似乎满腹心事,欲说未说。良久,只听他叹道:“绿珠不怕?”

      “嗯?”

      “若如孙秀之言……”

      “不怕,成败一线之间,既便如他所言,又如何?”我笑,泪却不断落在他的衣襟上,片刻,便打湿一片。

      “吾一直以为绿珠有所顾忌。”

      “绿珠贪生,却不怕与季伦赴死。”我几乎立刻接话,而在这之前,却从没想过同生共死之约。

      石崇似混身一怔,将我扶起,目光已泛出点点泪意,如金谷潭粼粼的波光,投在我眼中,轻易刺痛了心底。

      “从前只觉绿珠若即若离,纵然身心交付,奈何总有隔阂……”

      我在他怀中轻轻的笑了,既因为歉疚,也因为石崇的温柔与深情,多年未变,竟越沉越深。

      “季伦~”低声唤他,他以指肚拂去我眼角的泪痕,末了,却从袖中掏出一信,交予我手中。

      “此是何人之信?”正欲拆时,石崇将我的手握成团,郑重道:“此乃太子继位文书,绿珠千万收好,待时机一到,此书可保吾全家安然;若时机不到便泄露于世,定然惹阖府大罪。”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5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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