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4、劝酒 ...

  •   杨骏何等人?乃当朝唯一辅政矣,老谋深算、心计极多,便是色迷心窍,又怎会饮皇后宫中所酿?

      倒是我,左一杯、右一杯,无多一会儿,反把自己给灌醉了。醉眼朦胧,看听花阁内,四处皆晃,那些灯台火烛闪烁着,光晕时大时小,似将整个内室融成暖洋洋的火红色。春日的夜,原本还透着些许凉意,然酒气阵阵涌上,我只觉躁热难忍,额间面颊出了层层细汗,发丝黏在耳边,怎么撸都不肯归复原位。

      “夫人醉眼惺松,面若桃红,真不愧美人矣,奈何吾二人缘份竟如此之浅,难不成只得今夜一会?”杨骏说时连叹数声,欲更亲昵些,又碍着身份,不敢乱来。

      瞧着他急切懊恼的样儿,一如倚红楼中的寻欢客,猴急无状,斯文扫地。我不由笑了,那笑意挂在唇边,竟不能停,端起酒盏,起了揶揄之心,“辅政既如此说,何以不愿饮奴家手中半滴酒?莫非瞧不起奴家?”

      杨骏忙忙摆手,撇清道:“此话从何说起?吾钦慕夫人,由来久矣,只恨常侍将夫人藏得太深,这等美人儿,竟不能让世人同赏,实是可惜。难得今夜有缘,吾愿为夫人……”

      “如何?”我挑眉问他,男子誓言说得越是轻快,越是不值得深信。这等浮萍之缘,更加不可依靠,便是他眼下要许我富贵长久,也不过戏言一句,与我有何干系?

      “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杨骏面目微沉,似下了决心,坐得又近了些。

      “犬马之劳,奴家却不敢当,辅政但敢喝了这盅薄酒,就算看得起奴家矣。”他越是不敢喝,我越是以此相邀。不为皇后之命,只觉得这场面何等可笑,仿佛自己又回到从前,回到倚红楼中,仗艺卖笑为生,看尽世态凉薄、世人滑稽。

      原来世间不分高低贵贱,连这气势恢宏的深宫内院,也不过同是追欢逐利之所,与倚红楼并无二致。

      杨骏有些迟疑,蹩眉思量,到底不敢在宫内造次,只嘻笑道:“夫人身上淡香怡人,却不知是何香料,这般雅致醉人。”

      “奴家衣裙,向来由府内贴身侍婢专人伺候,自入宫来,一应香料俱未带得,却不知何来香味。”

      “如此说,竟是夫人体香如少女般清幽淡雅,倒不似已嫁作人妇。”话越说越离谱,只差一丁点,他几乎就与我贴身而坐,规矩眼看就要捅破了,我朝身侧稍一挪移,杨骏既已查觉,眯眼笑道:“常侍虽富甲天下,然侍奉皇上、皇后并朝中权臣,颇多艰难,莫如美人儿随吾同去,虽无崇绮楼楼高百丈之富贵,却可同瞰世间苍生,笑谈人事变化,岂不乐哉?”

      越听,心越凉,说到底,石崇再富贵,也不过是一介无职散官,曾经的权力渐消后,唯留下四面周全的仓促、小心偷生的可悲,一不小心,连身家性命皆成了他人明争暗斗的牺牲品。便如同现在,他自在宫外焦急,我自在宫内举步难艰,每走一步,似都是最后一步。

      心下恍惚,说不清走到今天这步,究竟是因为他不够高位,以掌生杀大权?还是因为他已处于漩窝当中,再怎么躲,始终躲不掉风雨侵袭。

      不由重重叹息出声,酒盏送到唇边,敬人之酒反而自敬,一杯才落,不觉眼角便有些湿润。

      “梨花带雨,娇艳欲滴,夫人果然致美,一笑天地俱笑,一啼万古皆悲。”杨骏啧啧叹着,已然忍耐不住,将脸涎了过来,以鼻深嗅道:“此香甚为精妙,淡中渐浓,浓又不腻,细细品之,变化无穷,回味悠长。”

      “辅政说笑矣,难不成奴家还藏有何独门秘方不成?”我笑,却也闻见身上的香味儿,渐渐浓了,似化不开的蜜水,稠得能将人粘住。

      香味儿虽好,太浓难免让人恶心,我挣扎着想要起身,此时才发觉酒沉了,头晕目眩,混身酸软无力,一动,便是一身细汗,却也难挪移半点。

      “夫人……”杨骏的声音有些模糊,他凑近前的脸也时近时远,一双眼带着笑意,双眉一挑,按耐不住道:“若得夫人相陪,便死也无憾。”

      “辅政~”我欲推开他,反而如一摊烂泥倒在其身上,分不清是谁身上滚烫,透过衣裳,他的手如同直接触摸我的皮肤。

      “哇”的一声,我偏过头欲吐,憋得满脸通红,却又吐不出半分一点儿。

      杨骏面上一忧,断而一喜,低声自言,“难不成这酒中果然有毒?这般美人儿却不舍错过。”

      “汝~”

      “待吾好生疼疼夫人,也强于这般难受。”他嘻笑,眼看唇舌近了,手臂如铁箍般将我紧紧围住,纵是使尽混身力量,亦不能挣脱出怀。

      “来人呐~”我拼命高声呼唤着,声音却已发颤,这寂静的听花阁,当真只能听见花开花落的声音,却无一丝人烟气息。

      “夫人不喜?”杨骏的眼睛似越来越红,凑得越来越近,根本看不清面貌,“那这般如何?”他将手挪到我的腰部,手上一用力,便扯下一条丝带,“且不管那老妖婆是何居心,放着夫人孤单,在下实在余心不忍。”

      “此乃后宫,辅政竟不怕入局难以自拔?”最后的奢望,就是皇后的用心,搬出这个救兵,期望能得以脱身,但杨骏却笑了,眯眼道:“今夜自然是局,但若夫人亦为局中之人,吾又何惧?况且这酒……”说时一顿,他眉梢一挑,以指勾起我的下颌,“美人可是难受得紧?不曾想常侍虽与贾氏交好,夫人却也变作皇后棋子,这是这棋,死棋也能下活。”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连我也有些惊异,心绪渐明,再看向那酒壶酒盅,月白半透明的薄瓷,盛满琥珀色的琼浆,于烛火下,那颜色饱满欲滴,似乎真酝酿着穷穷毒汁,呕得我五脏六腑俱开始翻腾。

      酒中果然有毒?原来皇后恨我,竟胜过企图石崇的家产?才一想到,酒便全醒,但恶心更胜,既推不开杨骏,便俯于他身上几乎把满腔佳酿齐齐呕出。

      “这,这……”杨骏忙不迭躲,反将我一把推开了,从袖中掏出锦帕,藏也嫌弃,不藏也嫌弃。
      本已极为难受,见他这副模样,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笑意苦涩,摇头道:“适才辅政尚说欲惜吾二人之缘,疏料这么快便嫌奴家肮脏,可知所言尽虚。”

      他不答,目光清冷下来,恨恨道:“红颜渐消,却也不舍得就这般看夫人死于眼前。”

      “吾死,关汝何事?辅政若想临死害绿珠不得清白,以此要胁夫君……”话说到这儿,连我也冷清下来,仿佛想到石崇,便有无限勇气,我知道此刻,他定跪于殿外;我知道我死,也许带来无尽后患;我知道这名声,未必便能保住……但又何妨?我还知道他懂我,胜于我自己,这便够了,不但是伴侣,更是知己,便死,又有何憾?

      杨骏哈哈的笑声,响彻空荡荡的听花阁。眼前的他,分明是另一个贾氏,虽相互为敌,却其实同是狂妄邪恶之人。

      “自那妖婆设此局以来,夫人之清白,便是一句空谈,莫如死前痛快一场,待夫人归西,吾亦可为夫人美言,或可减些世人风言风语。”

      他说时走向我,脸上的笑容不断扩大,显得邪魅诡异,“夫人以为后宫乃清静之地?疏不知此间藏污纳垢,最是浑浊不堪,便是那丑婆娘,不知有多少丑事,倒与她相貌相符。吾今以设下反局,她若敢动吾,玉石俱焚,谁也讨不了好。”

      一步步挨近了,我便一步步退,直退到一架博古架前,我停了下来,情急之下,顺手便抬起架上之物砸将过去……犀牛角饰、琉璃瓦盏、珊瑚玛瑙,噼哩啪啦碎了一地。

      杨骏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甚,左右侧身躲过,摊手道:“夫人面容红若胭脂,又何必妄费精神,反让毒发更快?”

      他的脸,印着烛火,微微发紫,说时嗽了两声,脚下却不停,直直追过来,已动手解开身上衣结。

      低呼一声跑至架后,想都不及想,伸手便推翻了那博古架。可惜满架奇珍皆毁于瞬间,而这般响动,却不曾引来半个人影,展眼望窗外望去,唯有黑沉沉的天空,连一丝月光亦不曾见。

      “季伦~”慌忙间喊出声,竟是我心底深藏的那个人。只是,他不在我身边,就算在,也可能无能为力。

      天意弄人,但我却料不到这结局,这般幼稚可笑,而之前,我竟天真到以为他会顾及身份,顾及皇后,顾及由此引来的种种麻烦……对,我只是一个常侍府中的侧夫人罢了,若无石崇的宠爱,便是卖买送人也稀松平常,更何况,杨骏贵为当朝辅政,既便天下尽知今夜之丑事,又能拿他如何?

      他越走,笑便越近,笑越近,心底的恐慌便淹了上来,将我没了顶,天地一片混顿,看不到任何光亮与希望。“夫人~”跌跌撞撞的,我们之间似隔着许多东西,一时是地上的碎片,一时又是厅中的矮几。

      我眼中的泪意干了,但定睛细看,怎么也瞧不清他的面容,黑紫的肤色,黑得……似这暗夜。

      “汝再行半步,吾便~”说时拔出发端的银钗,明晃晃的光在我眼前一亮,心下陡然生凉——原来,今夜,便是死期。

      然他又怎会听呢?双唇一咧,便似欲将我整个吞噬。

      不是世人疯了,便是我疯了。在此之前,我怎么敢想像,便在惠帝眼皮底下,便在这满是耳目的深宫内院,便是这晋朝国母,居然敢在宫中私通朝臣,又在宫中摆毒设局;不是今夜之荒唐,我又怎知当朝权臣,竟敢在皇帝后宫放肆,仪态尽失。原来他二人相争,早已不分伯仲,两相抗衡,真正谁都不怕谁。

      “杨骏!”我高声直喝他的名讳,眼前的人,倒有一窒。

      “尔听着,绿珠本来自青楼,所谓清白,看得甚轻。只是……”说着我目光一凛,无尽的恨意涌上胸头,冷笑数声,心中默默道:“季伦,来生会~”一支钗便猛然插向喉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劝酒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