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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夜凉 ...

  •   “夫人亦想如他们一般?”惊疑不定,尚未回神,屋侧花屏后,竟打开一个暗门,皇后款款而出,衣发皆乱,只用手围拢衣襟,但面目红润,含笑道:“无耳无眼,却也清静,夫人这般灵透,其实烦恼甚多。”

      “娘娘~”我跪于地上,明知此刻自身难保,又未免挂念孙秀,见贾氏衣容不整,心下不禁凄楚忿恨,然不敢发作,强忍着,整个身子已然抽搐。

      “夫人若不愿,本宫自然亦不舍,但只不知石常侍若知夫人今夜窥破密事,又该生何法搭救夫人?”

      密事?我猛然抬头,这才反应过来她早有预谋将她与孙秀私通之事展露于我跟前。虽则惠帝痴愚,但这般宫廷丑闻若传扬开来,贾氏未必遭殃,然我与石崇……

      不敢再想下去,越想,牵连越广,不单是我与石崇,还有睿儿、炜儿,金谷园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

      “娘娘,绿珠什么都不曾看见,也未曾听见。”明知辩白无用,我还是跪着求她,伸手抓住贾氏的衣角,就如同一根救命稻草,现而今,唯有设套之人方能解套。

      她哈哈笑了,微一侧身道:“秀郎,汝以为如何?”

      花架后,是一间隐藏在内的暗房,烛火原本就昏暗,透过那些垂枝的蔓条,孙秀似坐得很深,看不真切,唯有他的一袭白袍,映着烛光,如月色般凄凉。

      “娘娘乃守信之人,又何需微臣操心。”他的声音也淡,淡到让人心灰意冷。我已跌至冰窑,恍然间,这才发觉,一生所欠所多之人,实乃孙秀,便是将此身付予,也难报一、二,更何况,他始终不是我心底那个人影,模糊的,却又从不曾散去。

      贾氏受此冷言反语,倒并不气恼,只是嗔道:“适才秀郎对奴家何等亲热,为何眼下便又冷酷?既如此,本宫便让这女人将功赎过如何?”

      “娘娘~”孙秀出言欲拦,可谁能拦住皇权?我们都不过是棋子,真正落子之人,乃面前的贾氏。

      “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

      “执此命牌前去,命杨辅政进宫赴宴。”

      宫女接过一方令牌,眼角一扫,我瞧见那是皇上御用之物。

      “哎~说来也是,这汝南王与楚王入京,本该同邀至此,齐赏夫人之舞,奈何他二人今夜尚有要务,脱不得身,倒害夫人仙姿容貌,不能为世人所赏。”

      我猜不透贾氏心思,迟疑着问,“未知娘娘有何吩咐,但恐绿珠不能为娘娘分忧。”

      话未落,贾氏鼻中轻哧,摆手道:“常侍已将身家性命俱交予本宫,今日,更是联合数名朝臣进言献策,且又跪在宫外,已有七、八个时辰,只为接夫人还家,但大事未了,本宫如何舍得放夫人还府?夫人何等聪明人,自知其间利害,若不能分忧,便与家人来生再聚吧。”

      难得她说得利落,我也听得明白——过得了今夜,便是她手中长久的砝码;过不了今夜,便是石崇能搬动金山银山,号令百官朝臣,亦换不回满府性命,我与他,真个儿只能图来生相会矣。

      “绿珠愿效犬马之劳。”我颤颤伏身于地,未曾瞧见暗屋内的孙秀,忧虑痛恨的眼神,透过中间隔着的案几、茶台、花架、贾氏、神兽,直直的,落在我的身上。

      重洗面庞,重整妆容,重换了衣裳,重收拾心境……顾不得眼皮浮肿,顾不得心身俱疲,顾不得今夜惊惧异常,我只知自己捱不过,石崇所做妥协便也付诸东流;我只知阖家性命,如今握在贾氏手上,容不得半分差错;我只知孙秀所作所为,一切皆因我而起,终生,欠下无法偿还之债。若不能闯过此关,连孙秀所做牺牲亦俱辜负,还能以何面目与之相对?

      政权之争虽尚未有定论,但这次,我与石崇、孙秀,甚至牵连檀郎、左思等人,皆败于贾氏精密的策划之后。从开始就跳入了无法回头的深渊,而其后,圈套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致命,若行差一步,我们便是贾氏的陪葬者。

      这时方隐隐有些明了,原来朝事,并不能如想像中那样随己所愿,结成党派者,也未必皆是政见相同之人,只不过权其利害,不得已为之罢了。

      “请夫人移驾听花阁。”翠云上前相请,我呆呆坐在鉴间,事已至此,心下反而澄明一片。

      “请夫人移驾听花……”

      “云儿~”我打断她,回首一笑,问道:“花乃用以观之,何以此阁命名为听花阁?且问花开无声,又怎能听之?”

      不妨此时我尚有闲心,翠云明显一窒,仓促间回道:“奴婢无才,不知其中根由。”

      我笑了,笑时起身,带得身后长长的裙摆扫过屋内光滑的地面,“花开虽无声,声在心上;吾今虽无力,力自在心中。”

      翠云满头雾水,不明就里,张张嘴欲问,还是恭敬上前扶道:“夫人这边请。”

      换了一身衣裙,也一样轻纱慢扬,极长的裙摆,掀起层层涟漪,嫩嫩的天青与夜色相融,唯有滚边处的金丝银钱,反着月光烛火,偶尔散发出耀目的细光。

      耳边的璎珞缀饰,随身形微微晃动,殷红似血的颜色夺目美丽,便如同此刻决绝的心态,此一去,便无归路。

      “夫人,听花阁将至。”沉默反而让翠云的话多了,她试探着与我交谈,手指前方不远处道:“此处遍植夏花,此刻景致未到全胜之时,若夏日夜晚,值此阁中,静听蛙鸣虫啼,别有一番情趣。”

      抬眼望去,听花阁静静的浮于一片池塘之中,那灯火与墨色里静静流动,整个听花阁,如浮在海上的一叶华舟,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一列宫女将我迎入,这下,真有宾客在内,只是我身前挡有一架屏风,只瞧见他与皇后相对而座,半晌方道:“未知娘娘请微臣来有何要事?”

      “杨辅政日理万机,本宫今夜相邀,只为替辅政解乏,有什么要事?”贾氏陪笑起身,走至桌前,举起酒杯道:“相请数次,终得辅政应邀而至,本宫先饮为敬,与辅政把酒言诗若何?”

      杨骏鼻中轻哧,似低语道:“以皇上命牌相邀,谁人敢不应?”

      原是极忤逆的一句话,却引得贾氏掩面而笑,“敢情辅政未曾把本宫这凤翔宫放在眼里,既如此,辅政独自慢用,本宫去去便来。”说时,她仰面饮尽杯中酒,又把那酒壶置于案前,似笑非笑道:“壶中酒甚为清洌甘甜,待本宫送予辅政府中几坛。”

      杨骏不答,偏头朝向另一侧,贾氏倒也不恼,唇角一扬,往屏风后款款而来。

      她的笑意带着腾腾杀气,而嘴角微抿,又似成竹于胸。我越发糊涂了,但此刻,唯有依令而行,走一步是一步。

      “久闻夫人笛技了得,今夜良宵,便为杨辅政吹笛以娱吧。”

      “诺。”

      正思量未带笛子入宫,贾氏已从袖出取出一支短笛,含笑道:“夫人此笛想是未嫁时至爱之物,本宫从金谷园崇绮楼取出时,常侍脸色好生难看。”

      眼角才一扫,已不由惊在当下,竟忘了伸手相接——那笛,分明是孙秀所赠,通体碧玉,触感凉润,我藏于箱中,除自己外,无人知晓,但年月日久,早已忘怀,疏料贾氏竟知有此物件,并派人从崇绮楼搜出……这一月功夫,当真什么都发生了。

      “怎么?夫人不喜?”贾氏反诘,却又不待我答,哗啦一声,推开了挡在跟前的屏风。

      “辅政,此乃金谷园侧夫人绿珠矣,今特为辅政助兴,本宫乏了,欲往后间歇歇,还望辅政
      见谅。”

      乍听此言,杨骏目光一亮,寻声向我,惊艳下,竟有些倾慕之情。

      贾氏了然一笑,将玉笛塞入我怀中,极轻极快道:“杨辅政久闻夫人美名,夫人当多劝些酒才是。”

      心下虽慌乱,但到底无可推诿,只得陪笑上前,俯身行礼,“绿珠献丑矣。”

      “夫人快快请起。”杨骏忙不迭上前相扶,口内赞道:“传闻夫人乃晋朝第一美人儿,吾只不信,今夜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低垂眼睑,侧身含笑,“辅政谬赞,绿珠担当不起。”

      杨骏哈哈大笑,皇后一走,他的神情便恢复自如,“常侍独宠夫人,吾以为今生难有缘再见,岂料竟在宫中得遇夫人,但不知夫人何以在此凤翔宫内?”

      “这~”我为之语结,若说被软禁于此,又怕逆了皇后之意;若编个理由,却又怕他在宫外便有所耳闻,反而起疑。沉吟再三,方道:“未知辅政喜何曲调,绿珠即便奏来。”

      “随夫人之便,吾今能见夫人,已是意外之喜,若能闻夫人之笛,真乃三生之幸。”比起贾氏,杨骏实在没什么城府,见他欣然而笑,我勉强落座于椅中,笛放在唇边,良久,方提起精神酝酿曲意。

      然今夜,惊惧太多,适才的桩桩件件,仍历历在目——惠帝的痴愚、孙秀的委屈、贾氏的心狠手辣……就如同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谁也无从预料,最恐惧、最惨烈的事,究竟会发生在哪一刻?哪一个时辰?

      还有这唇边的玉笛、跪在外间的石崇,以及眼下防备之心渐除的杨骏……仿佛一切都无法逃脱皇后的计划,仿佛她早就将我们窥视得一清二楚。

      笛只发出几声断续难听的音符,尚未成曲,我已坚持不下,无奈垂下手,歉意陪笑道:“绿珠今夜身子不适,辅政莫怪。”

      “夫人脸色苍白,还是歇歇为好。”他倒好说话,欲再捱近些,又碍着礼数,脸上始终带些讪讪之情。

      我努力试着寒喧,但经此一夜,混身无力,连说句话也觉懒惰。夜越发深了,已是宵禁时候,听花阁内只有我与杨骏并数名宫女,酒菜换了数遍,然杨骏显然有所戒备,不肯动一食一盏。

      “夫人怎在这凤翔宫中?适才还未解惑。”难堪的沉默,让杨骏又想起这个话题,再三追问之下,我无奈笑道:“与辅政一般,皇命难违。”

      说到这儿,杨骏的脸沉了下来,目光一凛,令人陡生寒意。

      不自觉抬酒便饮,他急唤道:“不可!”却也来不及了,满满一杯琼浆,早已灌入腹内,烧得喉咙火辣,顺肠而下,整个身体便暖了起来。

      “夫人可有何碍?”杨骏凑近身急切询问,而我此时反而不怕了,虚虚一笑,展颜道:“辅政怕是忘了,吾家夫君与贾氏一族交好,皇后又怎会心生歹念?”

      真的,我从不疑问贾氏会于宫中谋害于我,她就算恨我到了极至,也不会不考虑石崇的财力与人脉,况且尚有孙秀,只怕她甜头尚未尝够,怎舍得孙秀翻脸不认人。

      杨骏见我半醉俯于案前,忍不住挨身坐下,调笑道:“夫人之言甚有道理,想来是吾多心矣,只是这酒,难咽得紧,莫无夫人相陪,却实在饮不下去。”

      男子好色,乃本性使然,刚才还身正言端的杨骏,此刻已趁我无力,欺身上来,握住我的手,赞道:“夫人肤若凝脂,真正羡煞世人。”

      夜凉了,他的手倒是暖和得紧,我半笑半恨,只想能安然渡过今晚,其余,皆已无足轻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夜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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