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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争执 ...

  •   我站在门前,反倒听住了,心下戚戚。直到仆役上前行礼,不禁讪讪,正欲开口,房门吱哑一声开阖,公子站在那儿,发簪随意挽就,一袭薄衫更显身姿卓越、仪容曼妙,一双美目清兮,顾盼生姿。

      “绿珠来亦。”

      我俯身,又不知如何称呼,冲他嘻嘻一乐儿,两人眼中全是笑意。

      “扰了公子雅兴,得罪得罪。”

      “公子?如今还称公子?”他挑眉,并未生气,错身一让,将我迎至屋内。

      “妩娘不在?”屋里清静,摆设雅致,偶有斜风顺窗而入,撩动账幔布帘。案前设一香炉,香烟渺渺,正是艾草之香。

      “妩娘善制香,公子何不与她讨些?”

      “哦?这艾香不好?”潘公子顺手一拂,长袖往香案上划过,手指如绕轻烟,须臾便散。

      “艾香虽好,闻之单薄,不配公子人贵,何不添些花草,另配奇香,淡而不散,方与公子相衬。”

      “贵人?”他摇头,自坐向琴边,单手拨弄琴弦,廖廖数声,余音环绕,过得良久方才归于沉寂。“几陋身之不保,尚奚拟于明哲。仰众妙而绝思,终优游以养拙。”

      数语吟罢,眉目轻蹩,我立在当下,忧思渐生,不由上前欲慰之。

      他自坐几前,恍若神游,神情无奈自嘲,颇多忧虑。

      “檀郎~”此言才出,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虽公子明言让我直呼其乳名,可如此这般,礼数不合,甚是突兀。

      “绿珠,汝虽生于贫家、长于青楼,却心性稚嫩,还不通俗务,正如幼妹,可解语慰心亦。”他接口,淡笑示意我坐下。

      解语解语,应懂抚慰,然我不懂,他亦不需,他只需一个听者,偶尔为他解闷。

      “檀郎何需愁苦,世间自有道理。如檀郎这般才情,世人难及,神仙亦羡,此时虽停滞不前,时日未到之故,若他日飞腾,岂又能料前程煌煌。”

      “绿珠怎知……”

      “公子乃世人所追捧,绿珠亦难免俗,自然听闻些消息。”

      “哦?料不到吾身已成笑谈。”

      “却非笑谈,皆是世人仰慕公子,诉说权贵妒公子贤才。”

      他笑了,嘴角微微一扬,转而看向我,眼底突生怜悯。“以绿珠才情,假以时日,定当别有作为,却不知可愿与阿兄同回……”

      话音未落,外头闹将起来,我二人急步走至门前,却见小翠前来寻我,面露慌张。

      “何事?”

      “妩娘与鸨母言语不和,此时正在前厅争执,相较不下,娘子快去劝劝。”

      “却为何事争执?”公子出声相询,小翠面有难色,低眉瞧我一眼,又恭敬立在一旁。

      心下自明,定是旧事重提,妩娘心事如今人人尽知,而公子并无明示,叫人情何以堪?

      “公子莫急,前厅之所,人物混杂,绿珠自去便可,公子可在此听候消息。”

      微一思量,他轻颌首,张嘴欲言,却自摇头,摆手道:“绿珠此去缓言劝之,妩娘通理之人,心中自明。”

      妩娘自然通理,鸨母却未必。公子谓我不通俗务,我却知这温柔乡中颇多争斗,繁华后掩埋多少青春与赤子之心。我早已是其中一员,清淡自然,不过也为明哲保身罢了。

      还未到前厅,已听见鸨母冷笑,“你的心思老身也猜到几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必痴心至此,最终害己不得善终?”

      “善终?依妈妈的意思,久在这青楼便是善终?”

      “老身并未拖着你不放,不过当初明言,待京中贵客去时,方许你自赎身价。如今非我失言,汝欲如何?”

      “贵客迟迟不至,妈妈便迟迟不放我不成?楼中有丽姬、绿珠等娘子,妈妈还怕甚?”

      “说及绿珠,明眼人皆知潘公子……”

      “妈妈。”我冲进前打断她,不敢听下面的话,也许是不敢打碎妩娘残存的梦想,也许是不敢相信檀郎于我,会动私情。

      “绿珠来亦?”崔氏上前相迎,妩娘背身向我,胸口起伏,犹不肯示软。

      “妩娘。”撇开妈妈的手,我进前扶住妩娘,一如从前,我伺候她,不用伺候这世间男子。“何必与妈妈较真,那京中贵客想来数日便到,妩娘且耐些性子。”

      “笑话,世人皆谓我赎身为何?连你也不通我的心思?”她突然问我,气势犹在,仍是那个拒人千里的清高头牌。

      “三分为己,三分为他,其余便是一搏。”我接口,她倒愣了,良久方苦笑道:“不枉你我相处数年,却比旁人省事。”

      “妩娘,此一搏非同小可,若真得超脱,绿珠愿助妩娘,如若不然,妩娘又如何自处?”此时终将心中疑虑问出,我二人眼中仅有彼此,那鸨母不过是个看客,怎懂这话里玄机,又如何能明了我二人之默契,原来犹在,不曾消亡,数年情义亦犹在,不曾稍淡。

      “绿珠,你亦说其余便是一搏,既为搏,何来退路。我意已决,不求他人懂得,只为自己心安。”

      “他人若不懂?”

      “何妨?”妩娘淡笑,几许自嘲,几许期待。

      不过数语,我仿佛已知她的心境。妩娘始终未曾看我,也不曾瞟那鸨母一眼,只看向窗外某处,眸中无泪,唯余坚定。良久,鸨母迟迟开口,不待她言语成话,我转身跪在崔氏面前,磕头问道:“妈妈,绿珠有一事不明,还请妈妈明示。”

      “但问无妨。”

      “绿珠自入倚红楼,粗算已有四年余,其间娘子来来往往,颜色不一、才情各异。却不知楼内娘子,谁人姿色最艳?”

      妈妈愣住,未曾提防我突然相询这无关之事,思量再三方道:“说到姿色,艳丽当属丽姬,雅致却是妩娘。”

      “绿珠如何?”

      “你?”她笑了,转身拨弄桌前的玩器,意味带些深长,“此时定论尚早,汝年幼吃苦,姿态尚幼,然眼波流转、难掩其华,长眉舒展,妩媚之色早现,再过数年,为他人难及。”

      “若论才情,这倚红楼内又属谁人当得头牌?”

      “才情自然属妩娘为首。”

      “如此,绿珠当下苦功,他日艳名远扬、才动京城,定不负妈妈养育之恩。”

      “绿珠~”妩娘呐呐唤我,然一切已晚,我以何物报答她向来的教导,不过此身而已。

      “绿珠吾儿甚是乖巧,如此,吾亦放心。”崔氏笑了,眉眼弯处,尽是深纹,她已容光不再,这倚红楼,便是她营生的手段,如何能心软,心软又怎能安生?

      “但求妈妈许妩娘自赎身价,绿珠愿替妩娘劳作。”

      “劳作?不劳绿珠,若尔专心学艺、一心待客,老身自然放手,定不会亏待你主仆二人。”

      “如此多谢妈妈,只不知妩娘身价几何?”

      “吾儿聪颖,旁人难及。须知汝虽才高貌好,还未到盛时,难撑场面,若要此时放妩娘离开,自然身价颇高,金银不难,却要珍珠三斛,老身还算公允吧?”她笑,笑的乖滑。我窒住,若论金银,妩娘还有些存货,可能否抵过珍珠三斛?就算真有,倾襄而出后,又如何自立门户?这分明是相难,何来公允?

      正欲辩解,妩娘上前冷笑,“妈妈欲难我却打错了算盘,珍珠三斛罢了,下月既凑足为妈妈送上。”

      “妩娘好气派,如此,老身候着。”

      人人皆不是好惹的主儿,人人尽有各自的算计。连我亦如是——既然要走,何不全了我二人之情再走,好过留此心结,更待何日开解?

      妩娘走时垂目,深深看我一眼,神色平静,难觅波澜。双手自置于胸间,莲步漪漪,姿态优雅,淡然离去,卷起桃红色裙角,消失在回廊尽头。似闻鸨母叹息,细听却又无了,她坐在椅中,一腿高翘,嗑那瓜子儿,终究如往日般世俗神态。

      一场争执就此而终,我心下茫茫,欲寻公子,心中万语千言,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命小翠前往偏院,禀明公子诸事已了,独自悻悻回屋,眼见几前短笛古琴,神思颇远,却无悲喜。

      自我允了崔氏一心学艺,她管我倒松动了许多,白日若要出门,只派伢女仆役相随,倒不再阻拦。而那日后,我无心接近潘公子,怕见他眼底稚嫩带笑的我——如今一言既出,终身似卖于青楼,是否还是他心中诚挚可爱的小妹?不配不配,如何能配?为怕他相邀,亦怕见他与妩娘亲密,我常以许多借口回绝,一日说要习琴,一日说要练舞,一日又在拟字,再三推托不过,就携小翠城中走走,如此这般,转眼已过十日。

      “娘子若烦闷,何不城外散心?”小翠替我梳发,她虽不如妩娘贴心,到底也甚机灵,我的心思总能猜就几分。

      “连着两日出门,鸨母虽无意见,楼中姐妹看着也生风波。”

      “这有何妨?算来已将三月,娘子可说出城为阿母扫墓,总无人怨得。”

      “只是别无他处可去,多少有些懒惫。”

      “既如此,小翠替娘子携上短笛琴瑟,娘子可到江边抚琴,舒散脑中闷气。”

      “白江?”我想起那浩浩的江水、粼粼的波光,极目远望,桃林自在另一远端,淡粉花海,与蓝天相接,艳质天成、空灵清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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