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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晚间雨集同叶夫人说了她们的打算,叶夫人虽是不舍,到底不好阻拦,待到听得雨集说明日启程时,实在情难自禁,红着眼应下,便借口给霜寒收拾东西去了。
      霜寒见此情景,心中也很是难受,向雨集报了声晚上不回疏桐馆睡,便急匆匆地去了叶夫人房里。正巧叶琛今夜去剑庐值夜,也不必避忌。
      叶夫人正坐在床上轻声的哭。
      “婶婶......”
      见霜寒进来,她侧过身去擦了擦眼泪,顺顺气强挤出笑容来:“怎么来啦?婶婶正准备给你收拾东西。能上纯阳宫修习是好事儿,婶婶这心底里啊,真真儿替你高兴。”
      霜寒也笑,鼻子一酸,坐到叶夫人身边去挽她手臂:“婶婶不疼霜寒,怎都没有一点儿不舍的?霜寒舍不得婶婶,今个儿趁叔叔不在,我来陪婶婶睡。”
      叶夫人看着霜寒,想起她刚来叶家那年,正同自己大女儿一样的年纪,生的好看,性子又乖巧,她是把霜寒当自个儿亲女儿在疼惜的。霜寒初来时整宿整宿睡不好,再好的安神香也没用,是她陪着,哄劝安抚,慢慢才好了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霜寒夜里都得被她握着手才能睡去。
      叶夫人把霜寒搂入怀中,不再克制,哭了出来,抽噎着道:“小小年纪说什么浑话,你叔叔在的时候我没陪你睡过么?小没良心的,我哪里能舍得你了去?“
      叶夫人越说越难受,紧紧抱着霜寒,生怕她被人抢了去。
      ”你走了,我心上的肉都跟着剜走了一块儿!只怪我自己,没有当你母亲的福分。就算我是你母亲,明知你走了更好,我自己心里再难受,也不能拦了你不让你去啊!”
      霜寒听了,眼泪簌簌而下。叶夫人待她视如己出,她也是奉之若亲母的,如今一别,此生都不知还能否再见。思及此处,原本低声的呜咽渐渐成了哀痛的嚎哭。
      “阿娘......阿娘!”
      她想说些什么,张开口那些话却都堵在了喉头,到嘴边的,终究只有两个字。
      情真意切。
      叶夫人一面难过着,一面又是满溢了的欣慰感动,“好孩子,有你这一声阿娘,我还妄求什么呢?”
      霜寒哭得厉害,叶夫人越发怜惜,拍着她的后背,轻抚她的头发,霜寒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却仍把头埋在叶夫人怀里不愿起来,叶夫人劝她道:“赶紧起来洗把脸,时辰不早了,明天该肿眼睛了。”
      霜寒赖着不肯动,瓮声瓮气道:“就想在您怀里多待一会儿嘛。”
      叶夫人此时正是什么都依霜寒,哪还经得住她撒娇,便往后稍稍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絮絮地叮嘱霜寒,又过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回声,她的小女儿,正静静地躺在自己怀里,呼吸绵长,似是十分好眠。
      叶夫人爱怜地看着她,动静极小地让霜寒躺到榻上,给她擦了擦脸,一时竟又有些想哭。
      叶夫人皱着眉长舒一口气,压下落泪的欲望,轻手轻脚的躺到霜寒身边,一同睡了。

      第二日清晨,霜寒拜过了叶夫人,便去同叶凭风话别。叶凭风身体积弱,不常出门,性子十分古怪,向来只听霜寒的话,如今霜寒要走,最担心的便是他难以接受。
      叶凭风还睡着。
      他比旁的孩子都要瘦些,眼眶深陷,睫毛纤长,若是醒着,那本就很大的眼睛幽黑的有些吓人。五官秀气爽朗,若不是长年积病,也该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公子。
      霜寒便叹了口气。
      “阿姊,你来啦?”听着霜寒叹气,凭风醒了过来。他昨日就听下人说雨集道姑来了,当夜便睡不安稳。他是个聪明孩子,隐隐约约猜着了雨集前来所为何事。
      “嗯,吵着二郎了?”霜寒仍是十分温柔的语气,坐在了他榻边。
      凭风摇了摇头,问道:“阿姊可是来同我告别的?”
      霜寒微微讶然,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凭风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只觉着霜寒轻轻拍了拍他,往他手里塞了个冰凉的物件。凭风低头一看,是霜寒常配的玉环。
      “二郎若是想阿姊了,便给阿姊写信。阿姊不在了,二郎也要好好读书,保重身体,阿姊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凭风回头,盯着她认真道:“阿姊说话可别不算。”
      “那是自然。”霜寒声音柔缓,哄劝着他:“一生还长,总会再见。”
      凭风这才缓下神色,任霜寒摆弄着洗漱换衣。
      待二人到花厅,侍从已摆好了早膳,凭风撑着给雨集行了个半礼,便被雨集拦住了。雨集细细地打量了他片刻,侧头对叶夫人笑道:“叶郎往后是有出息的。”
      霎时叶夫人红了眼眶,惊喜地对雨集连连道谢。霜寒也忍不住喜色,对凭风眨了眨眼,他苍白的面容上这才浮出些许喜色来。
      长久的病痛让他对死亡的恐惧比普通人更甚,他真怕等不到与霜寒重逢。
      用了早膳,送霜寒出门时,叶琛才匆匆策马赶回来,叶夫人不禁埋怨道:“若是错了送霜寒的时辰,不得悔死!”
      叶琛吩咐着下人套好了叶夫人的马,才道:“记着呢!错不了!”
      又上前揉了揉霜寒的脑袋:“一晃眼都这样高了。等到了纯阳宫,别忘了常给家里递信。”
      霜寒应下,道:“叔叔婶婶也要保重好身体,此去一别,霜寒自当勤加修习,待有所成之日,定当回来拜谢叔叔婶婶。”
      “瞧这傻丫头,”叶琛无奈地笑着,回望叶夫人:“难道学不成还不回来了?这里怎么说都是你的家,无论你怎么样,自然都欢迎你回来的。”
      这一来霜寒又红了眼,雨集便哄着她上了马车出发了。叶琛夫妇策马直将她们送出临安城,才打道回府。
      叶凭风躲在廊柱后,远远地望着她上车。到底年纪小,忍不住哭了出来。

      霜寒去纯阳的第四年,萧家给叶家递了信,道是霜寒已值婚嫁之年,想叶家照拂许久,对霜寒更加了解,望叶家能举荐几个能入她眼的夫君。
      叶夫人收到信便张罗了起来,感慨着韶华易逝,一面去信询问霜寒的意思,一面同叶琛商量着哪家的郎君可堪相配。
      凭风扒在窗外仔细地听着,阿娘说了那样多青年才俊的名字,没有提到他。
      他的心便一点点地凉透。
      他从来不想要什么阿姊,霜寒也根本不是他阿姊。可霜寒是兰陵萧家嫡出的娘子,母亲是新昌公主,这样的高门大姓,帝王家也不会放在眼里。纵是落魄至如今这样的境况,给她议亲时母亲最先想到的也是四姓中的旁支,无论怎么算,都是算不上他的。
      凭风浑浑噩噩回房,满脑子都是霜寒披上嫁衣嫁给别人的样子,当晚便高热不退,吃了好几帖药都不见好,最后连药都灌不进去。阖府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霜寒回了信,说意欲奉道,此生不再过问红尘。
      凭风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只觉得心里很沉,仿佛系了根绳子,有人在下面扯了扯。
      连日来的煎熬便终于有了结果——他再也撑不住,厥了过去。
      这一病昏昏沉沉,梦中霜寒的疏桐馆走了水,他冲进去却找不见她。烈火灼神,凭风咬着牙也忍不住疼,只撑着口气勉力大声唤着她......心里却比身上还要痛,那火似是在他心上烙字,他不必剖出来看也知道烙的什么。
      霜寒......霜寒......霜寒.......
      他找不到她,颓然地坐在火海中。凭风想他是要陪霜寒去死的。被火光吞没的前一瞬,他看见霜寒站在疏桐馆外,月下堆雪般皎洁,神色漠然,远远地看着他挣扎。
      醒时,霜寒正坐在他塌边,握着他的手。天色已暗,只余一缕月光如刀刃般割进来,映在她白得不着血色的脸上。
      他便笑了,被霜寒握着的手动了动:“阿姊,你回来了。”
      霜寒微微弯了唇,眼泪却也掉了下来。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一如从前:“我答应过你的。”

      凭风昏迷时,他阿娘听他声声唤着霜寒的名字,又想起他生病的时机,终是明白了凭风内心隐晦的痴念。叶夫人策马上华山将霜寒接了回来,一辈子也没求过人的叶夫人愁肠百结,到底不忍叶凭风就此殒命。她跪在了霜寒面前,求她嫁给他,留他一条性命。
      霜寒不肯信,也不肯应,只衣不解带地照看叶凭风。等凭风能咽下稠稠的糖粥,不必再用药吊着了,霜寒才迟疑着向他说明:“二郎,阿娘误会你对我有意。不过你别担心,我会同阿娘说清楚的,这些年阿姊在纯阳宫颇有所悟,准备奉道了。”
      “奉道”二字从霜寒嘴里说出,仿佛砸在了凭风脑子里,轰然炸开。他一口血吐在了她身上,污了她的衣衫。他眼里满是鲜妍的红色,只模糊听到霜寒惶急地喊人。房里乱作一团,而他阿娘又一次跪在了霜寒面前,求霜寒救他。
      霜寒痴痴地捂着胸口那一抹红,终于没能说出个不字。
      这是她手植的梧桐,她又怎么忍心看他就此赴死。
      霜寒便草草嫁入了叶府。洞房花烛,凭风躺在床上,见她进来,灰白的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可霜寒没有看他,只抱了被子安静地躺在一旁。凭风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轻轻推了推她。
      霜寒转过身来,只说了一句话。
      这是霜寒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凛冽冰冷。
      她说,叶凭风,若你真的倾心于我,不会舍得我这样为难。
      她没有喊他二郎。
      本是云间白鹤,却被他困做金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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