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沙袭后记》醒醒未醒

6、往事如烟指间沙

　　慕袭这时候双眸黯淡无光，心里晦涩难抑，当下的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次离开前的两行泪在脸上滑过的湿冷酸楚。

　　慕广弘感觉到身边的慕袭已经好久没有一点响动了，才发现她不知道神思跑到了哪里，于是大声咳嗽了好几下，楞是把她惊醒。

　　慕袭回过神来，一双无奈痛楚的眼神让慕广弘惊跳了一下，但他没有想多，连忙起身拉着她撤离当前的是非之地。

　　原来这场打斗已经结束，不远处的地上躺着那五个方才还很嚣张跋扈的黑衣人——现在已经一动不动。

　　这一刻的反应她不是被惊讶到，而是猛地下意识去搜寻那个身影。

　　徐尹迅还在......

　　他擦干完剑上的血迹后收剑在鞘，然后往这边看了一眼，眼中颇有歉意。

　　慕袭触电般地低下头去，身子仍在微微发抖。慕广弘拉着慕袭快走了几步，经过徐尹迅身旁时稍微停顿了一下。

　　徐尹迅方才眼里充血地只顾着杀人，没意料到这边有个茶馆，而且除了店老板外还有无辜的老人在场。他十分歉意地一抱拳，好像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然后退后了几步，便整个人如箭一般拔地而起，消失在雨幕中。

　　慕袭出神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中怅然若失，对着慕广弘一声接连一声的呼喊很久才响应。

　　徐尹迅于雨中急行，眼中厉光如电。

　　这批风雨组织的人，已被他杀掉了几十来个了，但他不知道这十几年过去，这个江湖上最闻名的杀手组织已经扩展到了多少人了。

　　风雨组织的求助金高到离谱，甚至价值连城，那是因为他们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

　　去杀一个当年以一人之力重挫鬼教的绝顶高手，他们也应该出动大部分的人手了！

　　所以，究竟有多少杀手已经出城搜捕她了？留在城中的又有多少？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疾驰到城外交界之处，哗哗的雨声渐小，天色已近黑夜。几夜未宿，只偶尔在暗处打个盹的徐尹迅，此刻身心极度疲惫。他在城郊交界处徘徊了一圈后，终于趁了个机会在一个屋顶小睡一会。

　　头顶月光清冷，月色朦胧，晕黄色的光淡淡洒在屋檐上。

　　徐尹迅双臂枕着头，忍着几乎要崩裂一般的头疼，虚张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弯月。

　　视线模糊，意识也开始模糊......这样柔和淡黄的光晕......怎么地有点像某一年石洞密室里那根蜡烛萦绕出的光。

　　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庞悄无声息地在光晕中映了出来。

　　那是一张侧脸，在烛火的照映下秀美无比。烛光在侧脸的弧线上凝聚成了一条金线，在睫毛上、鼻尖、下颚都形成了星星一般的璀璨。

　　十几年前，她身受重伤，他带着她躲避追杀，附近刚好有一个隐秘的山洞，于是带着她躲了进去。

　　那山洞起先十分狭小，但越往里越宽阔，后来发现内里居然绵延不止。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两人才停下来，来到一个石室内。

　　黑暗中，他摸到了陈旧的蜡烛，惊喜地发现这儿曾经有人居住过，按照经验周围肯定有磨石。他很快找到了魔石，立刻生火点燃了蜡烛。

　　迎着烛光，慕袭半低着头，手捂着胸口，眉头微微皱着，但硬是没有吭声。

　　那一刻他的心情无法言表，就连十几年后的今天仍记忆犹新。

　　她的侧脸被烛光映得光辉无比，秀丽温婉的侧脸弧线成了一条金线，如在金辉之中，美得恰到好处又惊艳，他看得完全出神了。

　　意识到他的注视，慕袭缓缓移过脸来。虽然脸色苍白，但她却在甜蜜地笑着，尤其那双眼睛美得如同星星。

　　烛光把脸照得蓄满了光芒，他惊奇地发现她的左边脸在这样昏黄的烛光下竟似平常。他第一次看到了她恢复正常状态的整张脸——秀美至极，如芝兰，如水中菡萏。

　　“丑吗？”她发现他眼睛一眨都不眨，呆呆得看着她楞神，于是微微一笑，轻轻问道。

　　“不丑。”他压住心跳，装作不为意，低下头去，轻答：“很好看。”

　　其实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她是自己遇到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了。随着与她接触多了起来，越发觉得她灵秀可人，心中难掩对她的憧憬。但他没有料到，她的脸恢复了正常颜色，居然可以美成这样。

　　可能就是在那个瞬间，徐尹迅心里忽然发现他早已把她牢牢系在了心上，一种强烈的情愫在心中瞬间升腾，自那后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山洞里的短短几天，是他一生中最快乐难忘的日子。他与她日夜相对，没有他人打搅，从早到晚一起吃着聊着。尽管如此，他一直对她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没有逾越之举。

　　唯一最“近”的便是那次。

　　石室外处一角有一水潭，慕袭不小心跌入其中，他慌张地扑过去，结果两个人都落了个湿透。

　　到石室内后，他拿着自己的衣服和她的衣服在火堆上烤。他身上火热，脸上滚烫，但不敢回头去看。

　　慕袭则满脸通红地躲在柴堆之后，不敢有动作，只在间隔一会便问：“烤干了没有？”

　　尴尬又游离着暧昧的气氛中，慕袭眼珠子一转，忽然间道：“我想穿下你的衣服。”语声有点像命令，俏皮又严肃。

　　徐尹迅愣了一下，抿嘴一笑。她一直都很调皮，这种无理的要求在正常情况下他可能会拒绝，但此时此刻在这种地方根本没有他人看到，那就如她所愿吧。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互换了衣服。

　　俏皮可爱的慕袭穿上徐尹迅的男装显得尤为俊秀动人，带着点点英气。

　　她一看到拘谨着从柴火堆中出来的徐尹迅，瞬间笑得弯起了腰，而脸上也登时粉红一片。笑声在不大的石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如同近在耳边。

　　那铃铛一样脆、微风一样柔的笑声一直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

　　他激动地抓住她的手，眼睛看得直直：“你穿我的衣服可真好看。”

　　那时的慕袭也没有闪躲，只调皮地回道：“你穿我的衣服也挺好看。”说完又噗嗤一笑。

　　他冲动地想拥抱住她，但很怕她转瞬变脸，更不敢想象从此以后她对他拒之于千里之外，因此硬生生地忍住了。

　　徐尹迅眼中黯淡，吁了一口气。

　　回首往事，再想如今，他与她早已走了不同的路，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她不爱自己，那如果逼迫她只会适得其反。他能做到的就是默默祝福她，远远看着她幸福。她如果有需要他的时候，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拼尽自己的全力。

　　对她的感情只能永久地压住曾经的爱情。一个人，如果只是单纯偏执地去想爱情，那就会变得很狭隘。时到如今，他只想做一个能为她做些什么的人。她在他心中，永远无与伦比，无法取代。一颗被永久尘封起来的明珠，光芒再耀眼，也只能让他不敢逾越地珍藏起来。

　　这次来临安准备杀遍风雨组织的人，是他想了一夜的决定。

　　但他也不能死，因为身上早已背负了责任，那个为自己付出了所有的女子，和他们的孩子，是他一生都要守护的。

　　在他昏昏沉沉快要睡着的时候，又敏锐地捕捉到了刀剑的声音，他立刻恢复清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拿剑环视四周。

　　只见前方有个人影一闪，又瞬间消失在树后。

　　徐尹迅眼瞳一缩——方才那个人影，分明是上蓝下白，那是慕袭经常穿的衣服！

　　难道真的是她？

　　徐尹迅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他立刻起身疯狂地飞身前往。寂静的月下，他一颗心在胸腔内猛烈乱撞，整个人都热了起来，汗出了一身。

　　然而，哪里还有那个身影？

　　这棵树每一个枝梢都在月下一动不动，夜此刻寂静地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月辉洒在树叶上的斑驳影子，在凛凛而动。

　　难道是幻觉吗？徐尹迅颇为失落。

　　是因为自己太担心挂念她了？

　　徐尹迅不知道，他在想当年的慕袭时，同样在城中的慕袭也在恍惚地想着以前的事。

　　她早已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他产生了感情，可能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萌了芽。等到她发现自己对他的眷恋时，情根已深种。

　　事实残酷，她紧接着注意到了另外一个女孩，唐羽润。那个女孩对他的爱，怕是要远远超过了自己。

　　原来，如果她和他在一起，是要在牺牲另外一个人的情况下才可以......

　　那必定有很多痛苦，两人终究无法心无旁骛。

　　而他对那女孩也是十分在乎，即使他有一次在被她拒绝之后趁着酒意宣泄心中的痛苦时，说了一句“我心里根本没有她，我要的是你！”然而，慕袭知道他还是不忍心伤害唐羽润的。毕竟，那是一个对他从小好到大的人。

　　以前那几年，她多次因为唐羽润而醋意大发，个性内敛又骄傲的她，终究只在内心翻江倒海。很多时候，最多只是旁敲侧击，而没有直接地道明自己的顾忌。年少时的爱啊，多么热烈而又任性，她多次一气之下就离开他，让他找不到。而那时江湖上纷纷扰扰，两人又都在风口浪尖之上，这也导致了他们很多次不得已的分离。

　　虽然慕袭有些时候对这个姑娘有点嫉妒，但心里还是特别感激她，也对她很有好感。她和她之间没有说过几句话，最多只是用眼神短暂交锋，但徐尹迅留在她身边，慕袭反而能安下心，如同一个长不大的大男孩找到了最好的归宿让母亲十分欣慰一样。

　　明白了这些后，慕袭选择了退出，自此深深隐藏了自己的感情，对徐尹迅的态度也从此变回平常不再有特殊感，即使是面对付邸时，亲密熟悉度也远比对徐尹迅的要好的多。

　　她生命中的爱情要一心一意，眼里都仅有彼此，她不想投入这场让她内心不安的爱。

　　如果没有，那就一个人过一生。

　　内心骄傲的慕袭退出了这场没有烟火的战争，很多年后才走出来。

　　如今想来，当年的自己真有点意气用事。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们没法再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