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绝》celiacici

1、第一章 吴楚长岸之战

　　公元前526年，吴王姬僚使其弟吴公子姬光伐楚，以报楚前来诛大夫庆封之仇。
　　晨曦晞露，云罢雾霁。微雨过后的江水，泛着初春的凉意。
　　远远的，一隅木暖醴红，三十六艘木船载四千兵士沿江水逆流而上。风鼓赤旗，“吴”字金绣。立于巨舰艅艎之上的，正是那年方十五的吴公子姬光。
　　深眦暗眸、凝忧眉宇及吴越惯有的断发纹身使得稚气未脱的容貌略显老成，再观其右执匕、左持盾、赤衣赤裳、赤舄犀甲，竟是将领装束。
　　姬光所乘艅艎，乃吴之王舟。姬光一句“损艅艎，愿极刑。”才得以向吴王僚借此战舰。此外，王僚所拨的便只有旧船五艘、残兵一千，姬光调了自家精锐方凑齐这些。
　　按探报，再几日便当与楚军对峙，然这累日的溯流而上早使兵士们心生倦怠，再加上此域江流险扼沙洲甚多，若上游再来场雨……
　　“将军！！将军！！”　　　
　　姬光循声俯瞰，便见了几叶桥舡割水而来，其上的侦查兵士皆是一脸焦急，未近王舟便高喊着什么。交错的语言听不分明，却也无需再辨……那水天交界间如鹏展翅于天地的，不正是楚国的百万雄师？
　　这般的悬殊，令兵士皆骚动起来。初战的姬光却毫无惧色，心道既比预计的来得要早些，那便速战速决！！遂下令变舟阵为前十五，后二十，艅艎正中。
　　众将士得命，皆迅速变换了阵型严阵以待。一声擂鼓之后，吴师如群鹤惊起直冲戾天！

　　彼端楚师的司马子鱼见势亦携麾下六舰顺流而下，劝不住性躁的战友，楚令尹阳丐惟率战舟八十兵马八千于后方水陆并进地支援。
　　战前，阳丐曾使人以蓍草占，不吉。司马子鱼便道蓍草不及龟甲，楚平王遂命人以龟甲占，卜者观裂纹道：“鲂以其属死。楚师继之，尚可大克吴兵。”，司马子鱼只听了那后半句便兴冲冲地恳请平王下令。阳丐劝道，那卜辞中的‘鲂’乃司马子鱼之名，执意出战，于其不利。子鱼生性执拗，终是不听劝。阳丐无法，也便一并请命。
　　两军将接，战鼓如雷，方进射程姬光与司马子鱼便齐令“放箭！”。
　　“轰──”地一声，如雨如注的箭簇宛如遮天蔽日的飞蝗射向彼此水师。千鸟惊飞，呼号不绝于耳。
　　司马子鱼立于舰首，迎着箭雨满了三尺桑弓，眯了眼，“嗖”地一声，离弦之箭直奔吴师而去。不及躲闪的吴国二士同穿于箭，应声落水。司马子鱼见状大笑不止，方欲再射，忽闻破风之声。伴随着一声闷哼，右颊巨痛，伸手去探，竟是满掌鲜血。
　　　一旁的军医慌忙上前，却被他一把推开。伴随着一声怒喝，“铛”一声，勾了血肉的镖被他掷落在地。血从伤口涓涓涌出，司马子鱼挥退左右搀扶，血流满面地继续指挥。
　　欲起身再劝的军医无意间瞥见脚边的镖，只见那镖尖的血，本是血红，却渐渐转为黧黑……

　　敌退我进的迂回，酣畅淋漓的杀戮。两船相接，一哄而上。戈盾相接间，吴王僚拨的那些个老弱残兵终不敌年轻气盛训练有素的楚国兵士，青铜浴血，落水者将江水染上浓稠的血色。
　　令尹阳丐观此，只觉胜负已定，遥望艅艎之上的初出茅庐的姬光，暗笑他不自量力。
　　正在此时，两名兵士匆匆而来，向阳丐附耳几句，阳丐历时面色大变，随二人而去，
　　然阳丐赶到时，惟见了以剑支身的子鱼之尸。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驯，但那怒睁的眼，却是再无生气。铁青的面色及嘴角泛黑的血迹，都直指地上那勾了血肉的罪魁祸首。
　　在军医及一干兵士们的嚎哭声中，阳丐缓步上前，置平战友之躯，轻阖上子那尤睁的眼。
　　两人自相识以来，并肩作战浴血杀敌已近十年哉，想不到那一卦竟真准了，顷刻间便阴阳两隔、生死无话。
　　阳丐咽不下喉中的酸涩，片刻后，他倏然起身道：
　　“姬光！我要你狗命！！！”

　　姬光初闻司马子鱼已死不免诧异，之前还见他于战舰之首法令，怎生一转眼便去了？然观楚师阵脚微乱，想是此言非虚，忙下令趁楚失帅之际大举进攻。
　　失帅的楚师，军心动摇，又见吴军变换了阵型袭来，不免乱了方寸。姬光以数艘艨艟攻楚军阵法最薄弱之处，楚军左翼历时有了溃散之势。姬光还待下令攻船，却忽来百条石索，打得先遣的吴士们头破血流。
　　周身侍卫忙上前以盾护着姬光俯身躲避，姬光拔出嵌入甲板中的一条仔细看了，不过是一端系了石块的绳索，却借了旋转之力成了投掷的利器。
　　石雨中，那些王僚的残兵纷纷掉转了船头落荒而逃。正以艅艎与阳丐中军对峙的姬光见势怒呵“退者斩！！！”，逃离的吴舟方方又调转船头与楚军相抗。
　　然一轮过后，士气低迷的吴军仍处劣势，姬光唯有下令撤军以保战力。谁知艅艎方转，便闻“哢嚓“一声。骤然断了舵的王舟，横于江水之上，成了刀俎之鱼。
　　眼看着阳丐所乘楚舰杀来，姬光等唯有弃舰而逃。方入桥舡，便听了身后群箭呼啸，不及思量──跃！！！
　　借水掩身，游至一处暗礁。喘息回望，已是各自散了。
　　见追兵折返，姬光松了口气，始觉背上疼痛，想是方才为箭所伤。
　　正愁如何行事，忽听“汩──汩──”桨声。寻声望去，便见左前方几丈开外一渔舟缓缓驶来。
　　舟上二人，其一蓑笠划桨，形似渔者。而另一立于船首者，素袍骨笄玉面冰肌、眸若点漆墨发曳地，宛若临水谪仙……
　　直到那“谪仙”一手递上，姬光始回过神来：
　　“何人？”
　　“越人允常。”言讫借力一提，天翻地覆间，姬光已落于渔舟之上。
　　“你……！！”
　　那看似纤弱的人儿俯视着脚边狼狈的姬光莞尔，随即自渔者处取来一物递上。姬光借他的手端详，不过是枚普通的铜镖……
　　镖？！
　　姬光脸色一变。
　　听闻那司马子鱼正是右颊中毒镖而死，而当时并未有吴舟近其左右……
　　姬光按剑：
　　“你……究竟何人？”

　　傍晚，翠螺山二十里开外，一波楚军正将艅艎拖至岸上，而另一处的吴国俘虏正被迫挖坑填碳以焚王舟。与麻木的王僚残兵不同，姬光麾下的精锐受此大辱只欲玉石俱焚，然敌众我寡，不智之举惟有削弱兵力。令尹阳丐于不远的篝火旁，享受着那些几欲撕裂他的怨毒目光。
　　王舟终于填入坑中时已过二更，楚士多已酣睡，唯几人巡视。
　　“将军，司马已送回郢都……”一兵士于营外报。
　　阳丐一叹道：
　　“你且歇着吧……”
　　静默片刻后，阳丐披衣起身，行至岸边。
　　无风之月，染了战后的萧瑟。犹记得当年，司马子鱼披甲意气奋发道：
　　“为楚开疆，死而无憾！”
　　今日，倒真如其所愿……
　　阳丐将最后一杯酒洒入江中。
　　子鱼啊子鱼，你凡事性急……却为何，连生死之事也要先我一步？

　　与此同时，营外五人避开楚兵的巡视，借夜色潜入艅艎。一炷香后，姬光携两千兵士自陆上逼近，知楚士皆已酣睡，方遣二十人匿于艅艎周遭。
　　片刻后，其中二人便同呼：“艅艎！艅艎！”，再是四人同呼“艅艎！艅艎！”，依次递增，而埋伏于艅艎的五名兵士亦自船内应和：“于此！于此！”
　　两股声音，一唱一和，此起彼伏地惊破了料峭寒夜。几名留了须发的吴士亦换上楚士装束混杂于惊醒的楚兵中高喊：
　　“夷末亡魂来矣！！夷末亡魂来矣！！”
　　夷末乃吴国前君，争战开疆，威望颇高，楚士闻此，皆骚动起来。
　　阳丐此时亦闻声折回，听人报曰“艅艎内吴王夷末亡魂作怪”云云直斥荒唐！然立于高出怒下了几道军令皆无人听从。那止不住的人声鼎沸渐渐夹杂了短兵相接之声。
　　不知发生何事的楚兵听了接踵而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皆慌乱起来，抓了矛戈草木皆兵，混乱的自相残杀渐渐扩散到整个楚营，寂静的夜霎时为哀鸿遍野惊破。
　　姬光见时机已到，分拨出一批人马救出那些个被俘兵士。姬光麾下的精锐见了姬光个个皆红了眼。
　　“将军！！吾等使吴国蒙辱！”
　　姬光忙上前一一扶起道：
　　“此非诸位之过，望齐心并力夺回艅艎！”
　　众人感激之余，士气高涨。由几人带领着去了艅艎的所在，一并使力将艅艎拖出巨坑，拉入水中。
　　艅艎一入水，姬光便令自家精锐百人划桨激浪北去。不少楚兵也发现了这边动静，知道艅艎被窃，更加惊慌起来。
　　而吴军这边王舟已归，军心已定，姬光遂率其余人马夹攻一盘散沙的楚军，直杀得其辙乱旗靡。
　　眼见败北在即，阳丐唯有下令登船，携残兵狼狈南撤。

　　几日后，修葺了艅艎的姬光便带着缴获的舆马兵器及楚国俘虏浩荡还吴。
　　吴王僚万没料到他那初出茅庐的王弟能以那些个虾兵蟹将扭转乾坤，备好的责罚惟化为对其鲁莽冒进、损兵折将的喝斥。
　　当晚，姬光便从探子那里得知王僚事先换了艅艎之舵一事，若非允常相救，恐怕此次便真要如其所愿地战死沙场了……

　　++++

　　归吴三日后，一阵马蹄踏破春晓，直奔分湖而去。
　　湖畔，一素衣少年回首，见了那枣色骏骥上的公子便是一笑。　

作者有话说

　　江水：长江古名之一。
长安：今安徽当涂县。　
　 此处“公子”指诸侯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