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有山神》甘狸

6、吴建中

　　吴建中带着儿子，身后跟两个手下，停在台阶上稍作休息。
　　自从离开镇子去外面发展后，他一不做农活二忙于应酬，平时都没怎么锻炼，今天刚爬了半个多小时的山就有点吃力。

　　吴飞敬被早上的阳光晒得一张脸通红，插着腰，一脚踩在台阶上，一脚踩在石梯外的土地里，累得气喘吁吁，差点破口大骂又憋了回去。他爸说上山之后要注意点言行，要有诚意才能办成事，一想起他们要求的那件事情，吴飞敬浑身打了个颤，嘴唇忽地白了几分。

　　“爸，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当年你十几岁那时候上山，也就才走了有二十几分钟就到了吗？这都一个多小时了，还没见着头，你抬头看看上面，我都没看到有一点建筑物的影子！”吴飞敬憋着憋着还是忍不住抱怨，“三十年过去了，要么山上早就没有庙，要么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啊？”

　　“不可能！”
　　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吴建中非常肯定：“你老子我什么记性你还不清楚，再加上我们来之前不是在镇上、山脚下都问过了吗，那个林爷爷你也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回老家他还抱过你，他都说了，山神庙传了消息下来说明天开放，山上庙里这几天晚上灯也都亮着！”

　　“那要不明天来吧，明天跟着人群走总会找到地方。”吴飞敬已经没劲了，小声嘟嚷了一句，“我还跟同学约着下午去打游戏呢。”

　　“不行，这件事情拖一天都不可以，臭小子你想想你妈还躺在床上，你自己这几天都经历了啥你别忘了！别整天想着打游戏打游戏，游戏还没打完你恐怕就跟你妈一样在床上了！”

　　吴建中看着面前望不到尽头的石梯，心里也发愁，身体歪了几下招来后面的人：“你们两个力气大，又天天锻炼的，过来扶着点我跟小敬。”

　　又走了一段路，一行人再次歇下。
　　吴建中喘了几口气，脑子里把当年的事情过了一遍，冲他儿子说：“吴飞敬，你试试看走一台阶跪一次。”

　　吴飞敬立马瞪眼：“我不！坚决不！”
　　吴建中：“试试，当年我也是这么上来的，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骨头不好，你……”
　　吴飞敬：“不可能，你别想我跟你说，跟你爬这山到那什么听着就不靠谱的庙已经是我最大极限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再后来以吴建中一句气上头来的大吼结束。
　　“逆子！你看看你妈把你惯得！老子早知道你这样当初就不如把你扔了！”

　　这一句吼出来，周围仿佛安静了几秒。
　　吴飞敬眼睛微微一红，怒视他爸回嘴：“扔啊，谁阻止你扔了！现在就扔！我下山你自己爬吧！”

　　说完这话说，吴飞敬定在原地没动，胸脯一上一下压着火，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更像是赌气和发泄。

　　吴建中一席话全部被堵在喉咙里半天出不来。末了，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都是我造的孽。”

　　看这意思是妥协了，吴飞敬得意地笑了一下，嘴角勾至一半猛地僵在那——

　　吴建中推开搀扶，把衬衫的袖子卷起挽在上臂，拖着双脚一前一后上了台阶，跪了下去。
　　口里念着：“请山神大人相助。”

　　再上一层，跪下。
　　“请山神大人相助。”

　　身后几个手下吓得想扶他起来，被他挣开，继续走上一层跪一层。
　　没想到，时隔三十年，当着自己儿子和手下的面，他又做了一次。吴建中原本以为自己这后半辈子衣食无忧，钱有了，权也结交了，人脉这么广，再也不会低下头丢面了。

　　他此时内心一片平静，最开始觉得脸上燥燥的这会也没感觉了。
　　这算不上啥，求人救人而已，怎么能算丢人呢？

　　吴飞敬内心可想而知是有多么震撼，他老爸，A市的大富商，都说是圈里人情商高智商高的代表人物，公司越做越大，各个行业都分了一杯羹，是他在朋友那边的吹嘘对象，也是他敬佩又讨厌的人。

　　他知道他爸是有多要面子，就因为他出身农村，年轻时出来闯荡被人瞧不起，最开始被人踹被人打被人骂。
　　他爸当初拼着一股劲走到了现在，打工时认识了他妈，两人感情一直深厚，在圈里人找小三或者去某些场合喝酒玩女人都成了正常情况的时候，他爸也一直没越过那一步。

　　吴飞敬怔怔地望着那个背景，惊讶的发现对方那个宽厚结实的后背早就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他站在那犹豫了一会儿，快步走到吴建中身边跟着跪下，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客气：“最怕中老年人封建迷信的样子。”

　　吴建中吁出一口气，没什么力气地笑了笑：“是真的，你老子我当年十几岁那会父亲被人撞死街头，等我跟你奶奶接到电话时什么都来不及了，然后你奶奶悲从中来生一场大病身体再也没好过，后来出去种地时跟村子里的老流氓起了争执被推倒在地，一头撞到了石头上……”

　　“我知道，从小到大你跟我说了好几遍了。”吴飞敬低着头说。
　　吴建中笑了笑，也就不再说了。

　　——一头撞到了那凸起的坚硬的石头上，当时医生说，如果过几天再没有醒来，再加上病人想活下来的意识并不强烈，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

　　然后当年十八岁的吴建中回到家中，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住在隔壁的林爷爷瞧见了，就跟他说了一个老一辈的人才知道的事：如果真到了很绝望，没有任何办法的时候，可以去山神庙里求求山神试试，而且要上一层台阶跪一层并且嘴里喊着“请山神大人相助”，一直这样走到了山神庙上香，神灵才有可能被你的诚意打动，才会出来帮你。

　　这件事情玄玄乎乎又封建迷信，吴建中本是不会相信的，但那个时候他家里的亲戚没一个人愿意借钱让找到更好的医生，母亲住院也是一笔大开销，当天晚上夜里睡不着，不甘心地爬起来真的就去一走一跪地求了山神。

　　最后进了山神庙那会他双膝早就磨破了皮，膝盖那块布都磨烂了，跟血肉交织在一起看着异常恐怖。
　　一开始他是一口气压在心里，过来跪也是睡不着来发泄的，到后来跪着跪着就真的变成了真诚请求帮助，他想着万一呢？当初不止林爷爷这么说，万一老一辈的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呢？

　　求着求着念着念着，心里又绝望又充满希望的到了山神庙。
　　最奇怪的是，山神庙开放时间是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当天他夜里出来早就过了晚上九点，再跪了那么一长段路时间算下来，最少最少也是三四个小时，然而等他到了山顶上才发现山神庙的大门是敞开的，并且灯火通明。

　　庙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也没多想。进去之后看见门口桌子上摆了一桌子拆开来还未用的香，写着“自取”，他拿了三根对着主殿里那个看不清脸的山神像拜了拜，插上香，又跪下来再拜了拜。

　　忽然听到一声很轻的像是孩童的笑声。
　　他一抬头，就见着自己额头前方的地面上摆着两株根须，像极了人参须。

　　他清楚地记得刚才这块什么也没有，又是惊又是喜，对着神像连磕几头，额头都磕出血来了才停下。
　　接着又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叫声，可他这会四处看什么也没看到了。

　　他知足，于是准备下山，走到山神庙的大门门槛时被绊了一跤，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痛是痛但也不觉得有多痛了，爬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手掌之下压着一个东西，再挪开一看，是一片灵芝。

　　下山之后他连夜熬煮人参须，因为不确实是不是真的有用，又或者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只煮了一根，就这么一根泡着的汤水给他母亲喝下去后。
　　他母亲身体直线好转，一天之后，居然醒了。

　　转头他想再去趟山神庙感谢，走了没一会就到了，一看时间不到半小时。
　　进庙之后照常上香，只是这一次庙里面多了一个中年人，穿着宽松的纯灰色布制的上衣和裤子，看着就像世外高人的模样，称自己姓慕，是这庙里的守庙人。

　　不等他说话，那个守庙人微微一笑说：那个灵芝，你拿去卖了吧，记得去市里找靠谱的对这方面有研究的人，应该能再救你最后一程。

　　他谢过之后，卖掉灵芝，这一卖卖了将近二十万，付清医院的医疗费和住院费还剩下八万，他留了一部分钱给调养母亲身体，还了两万到庙里，剩下的四万自己拿出去闯荡。
　　只要赚了钱，每一年都寄一部分钱到庙里，再后来听说山神庙要关，连忙赶回来要了当时年过半百的慕老联系方式。

　　直到现在，他再次有事相求，刚好赶上了山神庙重新开放。

　　·

　　那两个手下看这一大一小的都跪下了，也想着跪下来陪老板一起，被吴建中拒绝了。

　　“万一到时候我们俩晕倒了，你俩站着还有力气还能抬我们一段路，你们跟着就行，别跪了。”

　　太阳挂在了他们头顶上，吴建中和吴飞敬两人头顶都出了一层薄汗。

　　“爸，你说你今天来人家又没开门，来干嘛呢？”

　　“据我所知，明天有不少山底下的老人要上山来拜一拜，人家年纪都大了上一次山要一家老小都陪着，人那么多不方便。”
　　吴建中说：“你是不知道，这庙里面没多少个人，人多起来我想找人求助都没办法！”

　　这两父子停下来跪着唠嗑了一会，后面的手下眼睛忽然睁大指着前方说：“老板，有人！”

　　吴建中愣了一下，赶紧抬头看向上面。

　　只见有一个年轻人站在高处的那块小面积的平地台阶上，安安静静地站在那，也不知道看了他们多久。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脚上穿着明显有一段时间的帆布鞋，四人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吴飞敬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拍了拍裤腿，心底嘀咕了一句，怎么全身都是杂牌。

　　身后两人连忙扶着他们的大老板起身，吴建中面容激动地说：“这位、这位小兄弟，你是你是这山上庙里的人吗？”

　　“是。”那年轻人皱了皱眉，看着有些不解的样子：“山神庙明天才开放，你们今天就过来干什么？”

　　吴建中手都在发抖：“有事！有事相求！”

　　旁边几个人看吴建中的样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个，那年轻人看着他们没说话，只是眉头拧得更厉害了，不知道站在那想什么。

　　吴建中心里忐忑，看对方的表情又决定跪下来，被吴飞敬一把撑住。
　　少年年轻气盛，一大早上被拉过来爬山又跪着上山，火气也大，嘴巴刚张开，台阶之上的年轻人却侧了个身朝着右边的树林里大喝了一声。

　　“数斯，撅着屁股给我转头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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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过度内容稍微有点多哈，但绝对不是水。-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