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气官二代的科举路》路云青

52、会试策论

　　从某些角度来说，陆渊文是个有些奇怪的人。
　　比如考试时，他所想的不仅仅是如何写出正确答案，还会思考笔下的答案是否符合人间公道。
　　一般来说，面对这些需要做出主观判断的题目，模棱两可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可以保证不会因为与出题者意图相反而被评为不合格。
　　然赎罪银作为一项极不合理的制度，已是举世非之，难道在这种问题下也要首鼠两端吗？
　　鲜明表态反对赎罪银制度，风险不是没有。
　　陆渊文愿意承担。
　　“赎罪银颁行至今，举世诟之。”
　　“赎罪银一项，每岁所得不过十万两，然刑律却为此堕坏。”
　　“富民伤人，纳银赎罪，则守令不问，黎庶病之久矣……”
　　数千字写完，已到快交卷的时候。
　　还有好几道题没写。
　　陆渊文快速写完剩下的题，等他落下最后一个字时，收卷人的手刚好伸出号房窗中。
　　走出屋子准备晚炊，陆渊文浑身轻松，因为在卷子上说了敢说的话而浑身畅快。
　　他敢这么旗帜鲜明的表达态度，是因为自己现在已是举人身份。
　　就算因为过于鲜明的态度，导致这题被判不合格，这回没能考上进士，已有的功名已足以让娘亲和两个姐姐过上富足的生活。
　　在保证家人衣食无忧的前提下，自己冒险追求一下直抒胸臆，也不是不可以的事。
　　第三天，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策论考试，科举的核心部分。
　　甚至有一种说法，策论考试决定了一个人能不能考中，像帖经墨义以及律法算学，只是影响考中后的排名。
　　当然这种观点过于夸张，但也可见策论的重要。
　　这回的策论题目居然是议论寡妇守节的合理性。
　　要知自朱子以降，孀妇为亡夫守节已然成了天经地义的事。
　　虽说民间还会有孀妇因无法维持生活而再嫁的事，然但凡“体面”一些的人家，都会尽量让女人守寡。
　　陆渊文隐隐有一种预感。
　　这道题目或许不是命题官出的。
　　而是……
　　出自圣意，由当今天子亲自命制。
　　命题官要是敢出这种题目，怕是要被卫道士们骂得狗血喷头。
　　本来天子亲自命题也不算稀罕事，但今年题目的内容未免让人大跌眼镜。
　　陆渊文倒是模模糊糊听过几句传言，说当今天子后宫中，就有几位再嫁的女子……
　　如此一来，这道题目的出现也没那么难让人理解了。
　　其他士子就没有陆渊文这般见怪不怪了。
　　许多人惊愕得下巴几乎掉到地上：这……这题目是要和朱子唱对台戏的节奏？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话，连不识字的匹夫匹妇都会背，策论讨论这个作甚？
　　“唰唰唰……”
　　无数人奋笔疾书，开始为论证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句话的合理性而奋战。
　　能考到会试这一关的人都不傻，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题目中对守节这种做法的否定意味。
　　但十几年寒窗所受的教育，还是让他们几乎本能地作出了选择：为证明这句话的合理性而奋斗。
　　与此同时，也一小部分人动开了脑筋。
　　看这题目的意思，应当是要求寡妇再嫁的？
　　这些人也“唰唰唰”写了起来，开始论证寡妇再嫁的合理性。
　　诸如为国家添丁进口之类的好处都写上去了，还认为应该强制寡妇再嫁。
　　陆渊文半天没动笔，他在思考一个核心的问题：有人在乎过寡妇自己是怎么想的吗？
　　守节是为男人守节，再嫁也是为男人生孩子，就没人考虑过寡妇自己怎么想的。
　　所以……
　　最合理的论点应该是：守不守节，女子自己说了算。
　　愿意守节的，官府应当组织她们编编丝带草鞋卖，做些女红贴补生活，再予以适度救济，以免真的因守节饿死。
　　不愿意守节的，应听其嫁人，同时还应当治那些诽谤再嫁女子者的罪。
　　毕竟乡里之间这种闲人很多，他们的碎嘴会给再嫁者带来空前的压力，官府理应介入治理。
　　考试结束，陆渊文与几个乡党交流答案，结果把他们下巴惊得掉到了地上。
　　在这个年代，他的思路堪称是很清奇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仁和殿内。
　　那位被整个天下所传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圣上，正坐在椅子上眯眼不语。
　　他早年从戎成就了如今大业，对那些酸文人是有些看不上的。
　　别的不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句话他就很看不上眼。
　　感情饿死的不是你女儿就不心疼？
　　他娘亲，当今太后就是再嫁生了他的。
　　若太后当年信了这句话，还哪有现在的他，哪有这一统万里江山的大宣朝？
　　当然，对于女人守节，他也不反对。
　　他最喜欢的大女儿，当今的阳泉公主就坚持为去世的驸马守节。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千人千性，要求所有人按同一个模子行事，本来就是荒谬的想法。
　　但这回科考的主阅卷官，礼部侍郎梁轨并不这样想。
　　他早已看到了皇上手谕。
　　“本回科考策论，以听任女子守节与否者为上等；要求再嫁者次一等；持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者，下等。”
　　作为两朝宿儒的他，感觉三观崩裂，天都要塌了。
　　梁轨整理好衣冠，来到皇上面前就科考答案问题委婉地提出异议。
　　他的目标很简单：把评判标准倒过来，主张守节的上等；主张由女子自己决定的下等。
　　天子听完他洋洋洒洒五千字的汇报，早已不耐烦：“天下粗定，需要朕与诸位爱卿劳心勠力的大事不知几多。梁侍郎为何单盯着几个寡妇用工夫？”
　　“守节与否，关系天地纲常，也是大事一件。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这女子不守节，便如男子不忠君一般，可了不得……”
　　梁轨说道激动间，花白胡子乱颤。
　　“等等！”天子突然目□□光，看得梁轨直发慌，“梁侍郎在入仕本朝前，也食了前朝二十年的俸禄，品阶还不低。为何你自己不能做到忠君，去追随那前朝而去啊？”
　　梁轨顿时慌了，跪下想要解释。
　　天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卫士将他拖出宫门。
　　“只有选个阅卷官了。”
　　他有些不悦地自言自语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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