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中心，无cp]生不如死》夙缘起

8、第 8 章

　　竞日孤鸣从未来过这儿，但他隐约觉得很欢喜。白雪压着黑漆漆的枝丫，暖茸的橙光撒在身上，微风和煦，雀舌清脆，他拢着蓬松柔软的裘衣，踏着温暖舒适的毛靴，纵然不知前路，却也无所挂碍，顺着小道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脚下的雪并不厚，踏出的雪窝也不深，他却总是磕磕绊绊的不稳当，却没什么不开心的，仿佛回到了小小的时候，母妃在远处亭子里侯着父王，自己可以在雪地里肆意奔跑，跑累了就回到亭子，要一碗糯米枣，如果母妃不肯，那就撒泼打滚痴缠耍赖，反正如果拖到父王来，糯米枣是肯定可以吃到的。无忧无虑，所以无知无觉，故而无所畏惧。
　　太过美好，才会越发残忍。
　　竞日孤鸣抚摸着廊柱上熟悉的花纹，透过竹帘的缝隙，隐约看到皑皑白雪和苍青天空。他无忧无虑的长大，然后一夕倾变，他和那些被剥光了扔进雪地里的奴隶就再也没了两样。
　　他坐在庭院当中大枣树挂着的秋千上，如同大彻大悟的菩萨，还有那慈悲心肠推断一下被他拽着陪他玩九连环的王侄和被他蛮不讲理抢走好砚的王兄怀揣着怎样的悲愤无助，乃至如何因此而生出嫉妒和怨毒。他九岁的那场高热，几乎将他熟悉的一切从这个王宫带走，他在昏迷中被带离这里，再回来的时候，秋千被拆毁，枣树被砍断，宫殿破败的只剩框架，再也无法回忆起它曾经的温暖。
　　竞日孤鸣怀着无限感激双手合十磕下一个长头——无论是谁，谢谢你，让我回到这里，让我回忆起这里每个细节，回忆起这里空气的味道和每个角落里灰尘的模样，让我回忆起纯然的美好、温暖和幸福，只有这里才可以让我明晰，我的面具并非完全假意，与千雪、苍狼、金池之间，也并非全然的阴谋诡计。
　　他爬起身拍打干净身上的浮雪继续向光而行，途径蜿蜒回廊和崎岖假山，在花园里停下了脚步。牡丹边上是月季，娇嫩的花瓣上还有露珠闪着光，菊花与兰花挤在同一个花圃里，互不待见的左右较劲，湖中的荷叶挤挤挨挨的，荷花就像是娇羞的小姑娘隐约可见，桂香和梅香缠在一起，不觉浓厚杂乱，甜蜜在前清冽在后，隐约有种勾人的绵长。“花园的话都开了，可真美啊……金池。”花丛边的石桌上还放着桂花蜜和酒，他拎着坛仰头倒进嘴里，酒液飞溅，染湿衣襟，洒满脸庞，遮盖了半滴泪水。
　　从花园转出去，便是书房。偏远的书房人烟稀少而又安静，既便于逃走，也便于睡觉，竞日孤鸣指尖拂过书籍被翻了太多次而泛黄卷起的边角，仿佛看到那一头炸起的红毛和头顶腾升的宛若实质的黑烟。他忍不住捂着嘴轻笑，偷偷用袖子将笑出的泪花擦掉。他盘膝坐在阳光里，想起那时白天小千雪来找寻医治的办法，晚上他便来看着书本见招拆招，小千雪为了他的身体薅掉了自己的头发，可他仍然毫不手软的将自己的身体当做战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等到成为单夸之后，曾经的自伤都化成沉重的枷锁，扣在这具躯壳上，提醒着他曾经手握利刃，插进信任着他的心脏。他起身合上窗格，放下帘子，将橙光挡在这间书房的外面，斑驳的橙光撒在他的脸上，冥冥间那个声音又在回响，“王叔啊你是虚不是病，麦说丧气话，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竞日孤鸣站在书房前，不敢再往前迈步。从长廊到客房，从客房到寝殿，从寝殿到前堂，从前堂到花园，苍狼从他抱在怀里的孩子到搀扶着他的青年，在整个北竞王府的每一处角落都留下了印记。竞日孤鸣还记得当初刚到王府，发现祖王叔不愿意喝药而故意生病讨哄的小娃娃，毛茸茸的脑袋在怀里拱啊拱得提要求，“苍狼喝一碗，祖王叔也要喝一碗。”；他还记得刚刚开始习武的苍狼拉着千雪帮忙埋伏了一个多月才活捉来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头狼，然后把狼牙硬拔下来清理干净挂到了他的床头，因为传说中雪狼的牙齿可以带来腾戈里最悠长的赐福。他还记得病床前稚嫩的读书声，棋盘边雀跃或沮丧的陪伴，御座前柔和的辩解。苍越孤鸣来到这里的年岁太小，尚余孩童的天真无邪，又不曾被温柔以待，故而懂事得惹人心疼。他战战兢兢跌跌撞撞的在这里长大成人，长成竞日孤鸣所希望的仁善宽和的模样。
　　却不是王该有的模样。
　　可他现在是个合格的王的模样了。
　　竞日孤鸣带着怀念的微笑顺着长廊往前走，走向光明开始的地方。他越来越觉得温暖而又舒适，没有痛苦也没有晕眩，视觉清晰呼吸顺畅。
　　金池很好。管着整个北竞王府，被人尊敬，安全无忧。
　　千雪也过得很好。他是王族最大的长辈，苍狼尊敬他，他可以去他任何想去的地方，他不用牵挂，无需顾虑，没有约束。
　　苍狼也很好。他手腕成熟冷静睿智，善于采纳臣子的意见而又有决断，对民生有着清晰的了解，对军队有着绝对的掌握。
　　苗疆也很好。虽然称不上风调雨顺，但没有大灾大难，百姓富足吏治清明，虽有外敌也可相抗。
　　他们都很好，所以单夸也好，竞日孤鸣也好，都不是必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