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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文物留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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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锭这种东西,说常见倒也不常见。
金锭上似乎隐隐约约地有字迹,文戊用水洗去上面的浮泥,又翻出一支细毛笔,小心地勾出那纤细的沟槽里的尘土。
这字,不敢恭维啊。虽然说知道用利器刻下的字痕不可能太好看,但是文戊也花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什么玩意——“长沙府大顺二年正献足金五十两”。
五十两,就是五斤,就是两点五公斤——文戊捧着这块东西,觉着他现在手上拿着的是沉甸甸的一千多块钱,算上历史时间成本,可能能拍卖出去能赚个几十万……不是,他在想什么呢。文戊心情复杂地将金锭收进文物袋里,避免自己犯下政治错误。
“学弟,运气不错嘛。”有人在他身后停下了脚步,“再向下点,说不定能找到《流贼张献忠祸蜀记》中所记载的装金锭的空心木匣子。”
“小宋,这么闲,还帮我带学弟?”易子弦的声音在身后另一个方向响起,猝不及防地吓了他一跳。
“老大,你这话说得。”那个学长冲他眨了眨眼睛,然而文戊并没能从他这个动作里理解他的意思,“我总不可能一整天都蹲那嘛,到时候骨增生都成了只虾子了,是吧。”
“你每次多蹲半小时都够你再出土几件文物的了。”易子弦没买他的账。
“哎呀,真是。”学长嘴上抱怨着,很诚实也很迅速的转身跑了。
易子弦怼完人,也没回自己岗位上,蹲下来接过他手上的文物袋,淡淡地道:“宋云松就是那种心比岷江水还闹腾的,你不要被他影响了。”
文戊总觉得他蹲下来肯定不止这一句话要说。
果然,他翻来覆去端详了一会儿这块金锭,继续道:“考古这件事,你可以说很无聊也可以说很有趣,看你心境。譬如这块金锭,如果你真的只是把它挖出来就不管了,那你做的是一件枯燥无味的工作。”
“学长的意思是?”
易子弦将金锭还给他,答非所问道:“我看到文修科那边已经收到了十几个这样的金锭了。”
十几个,短短几个小时内——这已经是个很可怕的数目了。
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张献忠当年把金锭投下江时金锭全都沉到了这一带,二是在这片区域埋藏的金锭数目太过惊人,他们目前找到的只是一小点。
如管中窥豹般,可以推测出当年的沉银数量。
文戊很快揣摩出了他那句话背后的意思。
张献忠的大西国在蜀中作乱,金银财宝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蜀难纪实》中记载,名将杨展追击张献忠时,其携带的财宝“累数亿,负载百艘”。
而当今他们所见的这遍地金银,其实都是那个时代蜀中百姓的点滴血汗,汗是百姓们积攒多年的财富,血是大西国的残酷剥削——最终都随着那一战落入岷江,在近千年的时光里沉眠。直到现在重见天日,这些无言的证物方才与史籍上单薄的文字,一同勾勒出那个时代的草图。
只是大西国已随岷江水永逝,他们也只能从中品味出一点历史仅剩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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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弟叫什么名字?”
宋云松这人似乎是天生的自来熟,一个下午的工作结束,他还是精力充沛地去帮文修科将文物搬回车上,准备运回眉山的文考所进行登记和修复。
文物修复科的刘锦川不仅手上一刻不停地登记着文物数目,嘴上也没闲着:“你这人真是龟儿恼火,没事打扰人家学弟。”
宋云松毫不在意地笑笑,冲另一个方向喊道:“老大,今晚一起吃饭吗?”
文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插着兜站在那和前辈说话的易子弦。
“不了,没空。”易子弦瞥了他们一眼,声音顺着北风灌进他们耳朵里,“你们自己去吧。”
宋云松耸耸肩,对他说:“老大从来都这样,一工作起来什么都不顾了,每次出任务都带一堆泡面。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文戊不是很能理解学长对他名字的执念,但他还是很礼貌地回答:“文戊,文学的文,戊戌变法的戊。”
“这名字,”宋云松感叹道,“你们父母起名字起得多认真——哪像我爸当年对着一颗松树起的名。”
“说明令尊希望学长成为入云的栋梁之材啊。”文戊一笑,“这是个好名字呢。”
“不说了,赶紧去吃晚饭吧。”宋云松拍了拍他的肩,“习惯一下老大的脾气,当年我刚入省队也是被他这么怼着活下来的。”
文戊:……
易子弦这是做了什么才被各位这么声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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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子弦自然不知道宋云松跟文戊说了什么,此时他赶着回基地做文物整理。
他不合群在文考院众所周知,也就只有宋云松这种心大如太平洋的同志才会每次都来问他要不要一起。
今天一下午出土的文物都有一百多件,摆在地上那些金银的光芒简直是能亮瞎人眼。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编号上传,整理出清单。
易子弦翻着那些照片,原本还稀罕了一阵子的金银锭后来都显得有些司空见惯,还不如那些首饰有吸引力。
其中出土的“西王赏功”币,完善了考古二重证据原则中的文物证据,证明了考古界本就已经默认了的猜想。自此,江口沉银不再是传说,而成为了真切的历史证据。
只是,也可以想象那些盗贼到底盗走了多少珍贵文物。他心沉了沉,觉得自己回头得去见一下萧梓杨。
易子弦把显示方式改成了“大缩略图”,让自己自欺欺人地觉得工作量没这么大,然后翻开名册,开始将一件件文物对号入座。看上去做什么都不耐烦的易子弦,做起这些事反而还耐心得多,一向揪着的眉也稍稍松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打乱了他的思路。易子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道:“门没锁。”
门轴轻轻地响了一声,一阵淡淡的饭菜香味儿顺着灌进来的风挤满了整个屋子。他诧异地挑了挑眉,抬头正好与文戊看了个对眼。
“你帮我带的饭吗?谢谢。”
文戊:“啊?是……”
他正想推脱说是刘锦川让他带的,却被易子弦打断了:“小宋和锦川都知道我吃汤面不加辣子。”
文戊:……
行吧,面确实是他打包的。
“没事,加了我也吃。”易子弦冲他点了点头,“谢了。”
文戊见他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和文件,知道他正在工作,于是没再说什么,悄悄地带上门走了。
易子弦又工作了一会儿,奈何他那习惯了泡面的胃此刻被豆花面的香气撩得要造反,实在不打算让他继续干下去。他无奈的把电脑放在一边,看向桌子上的面,发了一会儿呆。
上一次有人给他带饭,似乎还是高三的事儿了。萧梓杨当时看他天天晚上不吃饭,坚持每天跑饭堂,回来就十分得意地把饭往他面前一放,看着他吃完才开始复习。
但是这些本应该遗弃的记忆,又开始不屈不饶地在他脑子里晃荡。
算了,易子弦认命似地叹了口气,端起那碗面。
还好,还热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