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命歌-命中书》袖公子

34、第 26 章

　　那一天天界的天色如万年不变的以往一样，祥瑞平和。
　　那一天的一重天也如往常一样，武校场上是努力修习的武神将。
　　只有一点不一样，无论解苍曾经怎么努力，流言还是传了开来。就好像在告诉他，他的所有心思都脆弱不堪，哪怕他拼尽全力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那个人分毫，可最终，还是到了这最糟糕的地步。
　　子离从蓬莱回来的时候这些流言就似有若无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瞥了一眼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古霄，轻咳了一声道：“最近这段日子倒是热闹许多？”
　　古霄睁了一只眼睛看他：“我还在想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口呢。”
　　子离轻声笑道：“得罪了隼族倒也算了，怎么还能让他们给熊了去？跪了他？秦执倒也真敢这么说。”
　　“我可不知你是这么好说话的，你不是为了给他讨公道才来我这儿的吧。”古霄晃着脑袋开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就快些说，我这老头子可没那么多心思猜你的话中意。”
　　“老头子？”子离撇撇嘴：“您这头发比我的还黑还好意思说老头子。”
　　古霄哼了一声不理他。
　　“上神也不用瞒我，那小子抱着什么心思，但凡对他多加注意就都能看个清楚明白，偏偏他自己还以为藏得很好，我本想着让他担个徒弟的名号能让他克制一些，可到最后还是变成这样。”子离边说话边摇头叹气：“都觉得我心思沉重诡辩多疑，可我要是真那样当初也就不会对千素和长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小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眼瞅着他就要走上毁了自己的一条路，我怎么能不伸手拉一把。他领情倒也算了，我倒觉得他非但不领情还会觉得我是个阻碍，咱们这些当长辈的又怎么会跟那毛头小子一般计较，明里暗里提点几句还深怕他记恨在心。他小心翼翼后面的那份心思我也算他还明事理，可一路下来还是变成现在这样，平时我装作听不见看不到罢了，现在这样叫我如何是好？”
　　古霄不紧不慢晃悠着身子：“难为沈天玄君能听你在耳边叨叨那么多年才把你扔到这一重天来，要是换了我，怕是一年都忍不住就要把你埋在妖冥岛上去。”
　　子离笑笑道：“上神脾气好。”
　　古霄抬眼看他：“你这一字字一句句的明里暗里绕着解苍，到底想说什么？”
　　“上神，他既已走到了这步，你我已是没有能力再改变什么，不若就顺水推舟了了他这一桩心思，放开手看看他自己能走出什么路来。凭着他现在还念着这一点师徒之情没有把事情引到上虞身上，放了他出去如何？小鸟总归要离巢，一味护着是成不了大器的。”
　　古霄沉默了许久，子离说的这些他怎么没想过，可他终是思虑甚多：“解苍这个性子要是被逼得急了，怕会做出宁为玉碎的事来，再加上月丫头又那样护着他，我只怕到时候他们两个都出些什么事。”
　　“上神，不经火炼，哪得真金。”
　　子离是铁了心要把解苍送出一重天，可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不过在他心里也没多少愧疚。
　　神仙到他这个岁数没有什么能在心里留存太久，万物终将消散有何看不开有何可执着？但要想在天界立身还是要拿出些什么来，你想要求得什么，便总归要失去些什么，没有白白得来这样的好事。他送给解苍一条路，能不能走出来，能不能走回来就要看他自己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就算子离想把解苍送出也不是要以这种方式，当他赶到的时候事态已经不可控制了。
　　起因无外乎是四起的流言，若是平日他把人一个个找出来用拳头压下去也就算了，但是现在他很冷静，他仔细想了许久发现除了他一直避免的那一条路之外竟没有别的办法能在这纷纷扰扰的流言中还她一个清净世界。
　　箫寒月觉出解苍有些不对，他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这几日的事情他也在想到底是谁，那日进到隼族大殿内的武神将就那几名，可如今就算找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解苍迟迟没有决定，因为他没有办法用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任何一种伤痛来类比离开她带给自己的痛苦，他怕自己最终无法自控。
　　但是事情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在他得知上虞因他被七重天严鉴殿下来的几名神君叫去的时候终于放弃了。
　　严鉴殿，几乎可以越过所有天君独自审断神君品格的地方。
　　当年长琴之事把天帝气的暴跳如雷也没有把他下到严鉴殿，一旦有神君被下到那里，就等于被烙上了品格不端，行止无常的标签，上一位从严鉴殿出来的神君硬是被说上了十几万年。
　　解苍终于害怕了，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他那个师父，简单、纯粹到不能理会被严鉴殿找来这件事后面代表的意义。都只是因为他，只是因为他不能舍弃心中妄念，他虽然看似为她着想压抑自己的心思，可又时时忍不住总要试探于她，可这一切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全是自己惹的祸端，为什么如今就加在了她的身上？她明明清白无错不知事由，却平白替他背了罪责，即便如此他都能想到，那个人一脸懵懂还在维护自己的样子。
　　一想到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无故受累的那人被人指责诋毁的样子，就觉得心头火又起。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他一步步尽是错。
　　那位放在心尖上的人平日就连想一想都要斟酌小心，如今就这样被人找出来放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质疑判别，手指捏到出血都压抑不住心头怒火。
　　他想要护着她，可最后却也是因为他，让她落到这样难堪的地步。
　　整个一重天都知道严鉴殿下来神君的事情，一时间气氛紧张，再看到解苍绷着脸走向武神殿更是一口气吊在了嗓子眼，有平日相处还可以的几人上前想要拦住他，可到了他面前就被他的眼神吓到。
　　一双眼漆黑深沉没有任何光亮，直勾勾盯着远处的殿门，连人近了他的身边都没有发觉。
　　泠伊在门外急的直转圈圈，看到远处几人围着解苍，伸手碰了碰一直在门口跟门神一样的箫寒月，低声道：“你快看看，解苍来了！”
　　严鉴殿来人进了武神殿就派人守住了门口任何人不得入内，箫寒月只能呆站在门外，这时看到远处走来的解苍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上前拽住他的胳膊说道：“严鉴殿的守卫，任何人不得入内。”
　　解苍这才看向两旁的守卫，片刻后转回头硬是直直往里面走，两边的守卫刚出手拦住就被解苍一手抓住一人对峙了起来。
　　泠伊吓得倒吸了一口气：“解苍你疯了！严鉴殿的人动不得！”
　　箫寒月心乱如麻此时也觉得解苍实在添乱，上前就要拽回解苍却被他释出来的罡气激了个踉跄，他这才发现事情严重了。
　　“解苍！你要做什么！”
　　无论以前被人怎么挑衅激怒，解苍从来没有真的用过武道，更别说释出罡气，他虽然乖戾却也还是念着同在一重天的情谊不曾真的动手，如今却对着七重天下来的人动了武道，这要如何收场！

　　上虞看着严鉴殿来的几位神君尽是不解，不明这几位下到一重天是何事，等到他们开口说话就更是让她惊异。
　　“这几日一重天传言颇多，先因萧煜拒绝了隼族婚事，又因他在求取灵珠时为了你做出跪行之事，令当日秦执所说的话不免叫人多想，他说那萧煜心悦于你才强硬退婚，此话传的越来越甚，连七重天都能听到一些。”严鉴殿大殿真文神君说道。
　　上虞听后没有什么表情，她只是不能理解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笑：“心悦于我？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就说了这件事与她说不清楚，她这个性子天界皆知，叫她来能说得明白什么？”
　　另一人接着道：“本来这件事情还不知真假，私下叫了萧煜来听听他怎么说，把她叫来是要怎么办啊。”
　　真文神君沉沉开口道：“就因为不知真假，才要叫她过来当面说个清楚，一旦遮遮掩掩后面反倒落人口实。再者，”他一双眼紧紧盯着上虞：“为人师者，不重师道，能与自己的徒弟传出这样的流言，就算无事，也有罪责。”
　　其余几人听到这句都不再说话。
　　古霄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严鉴殿开口还是这样严厉，当着我这个做师父的面这样说我的徒弟，也是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做了。”
　　上虞看着他们几人的来言去语，皱了皱眉：“你们到底要说什么？”
　　那几人心中叹气，就说与这人说不明白吧。想了想后又瞥了眼古霄，仔细开口道：“传言萧煜喜欢你，他又是你的徒弟……”还要再开口就听到门外有打斗的声音。
　　古霄轻轻叹了口气，一挥手武神殿的大门打开，从里向外就看到解苍与严鉴殿的两名守卫打得不可开交，严鉴殿的几位神君看到这副场景连忙走到外面，眼看解苍就要将那两名守卫击飞，古霄在殿内再一挥手，就把解苍挥到了武校场内，空中声音传来：“解苍，安静下来。”
　　声音低沉却震在心弦，把解苍就要再起的心头火压了下去。
　　解苍站在武校场正中央，眼睛扫过几名严鉴殿神君，一字一句开口：“传言的这些，与我师父有何关系。”
　　上虞看到解苍突然出现心中觉得不妙，她本欲问明事情能替他压下去便由她出面担下了也无妨，可如今被他这样一闹实难继续。
　　严鉴殿几位神君也是第一次见到敢对他们动手的人，真文皱紧眉头看向解苍：“你就是萧煜？”
　　解苍看他一眼便转开视线落到一旁的上虞身上，他的面色终于和缓，可又带着一丝紧张，被捏的血淋淋的手掌再次握紧，盯着上虞慢慢说道：“我喜欢师父是我一人之事，一切都是我的执念、妄念。”
　　上虞皱了下眉，歪头看他。
　　解苍看到她的神情梗了一下，像是受不住她的眼神一样终于移开了双眼看向真文：“你们是要去仙籍还是毁去仙根皆随意，但处罚了我就再不可拿这件事为难我师父。”
　　上虞听到他这样说难掩焦急，上前一步道：“你在说什么，为何要去你仙籍？”
　　解苍听到她这句眼神终是暗了下来，嘴角惨惨一笑，像是不在意却仍是带了几分忐忑，说出的几个字用尽了勇气和心意：“师父，我喜欢你。”
　　无论他是强大还是孱弱，聪慧还是愚笨，泰然还是失措，他面对她，仍是小心翼翼不敢逾越。
　　上虞愣愣的看向他。
　　解苍收了嘴角的那一抹笑，再开口道：“所有人都说我错了。”
　　上虞歪了下头：“何错之有？”
　　解苍突然想笑几声，他的师父怕是觉得喜欢一人是件好事，何错之有？她也喜欢自己的师姐，何错之有？这种喜欢，何错之有？
　　他到底是不甘的，他一字字再重复道：“我喜欢你啊，师父。”
　　上虞好像终于懵懵懂懂的觉得哪里不一样，她有些明白她要说的和他说的不是一样意思。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解苍不知要说什么，他那样悲伤又执着的眼神。
　　“你既认了这事，就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真文看了看周围的几名神君道：“是要去仙籍，还是毁去仙根？”
　　上虞有些急了，不顾这几位的身份转身挡在了解苍身前，看着他们道：“你们在我面前说这番话，是否太不将我放在眼里。我的徒弟，你们谁也不准碰！”
　　一人叹息道：“你如此护短，还不通情理，叫我们如何与你好说？”
　　真文看到上虞寸步不让的气势也是头痛，早年曾听闻这位战神的“事迹”，当时只觉得传言能有几分可信，多是夸大其词，今日见到才知真是半分不差，看着她这幅样子今日怕是要把解苍硬护下来，想了想也只能折中道：“萧煜，不去仙籍不毁仙根，只逐你出一重天你可有话说？”
　　逐出一重天？还是要离开？光是想到就让他瞪大了眼睛心绪不稳。
　　“不行！”上虞开口道。
　　听到她这两字他稳了稳心神：“我说了，去仙籍毁仙根随意，但我不会离开师父。”
　　解苍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要乱，不能乱，再搏一搏，乱了就全完了。
　　可以一想到她那样不懂不解的神情，心中还是着了魔，不知怎么竟说出一句：“还是说……师父，你也要逐我出去？”
　　上虞眉头紧皱回头看他，厉声道：“莫说胡话！我几时这样说过！”
　　她想，她现在的心情大概就是被人辜负了心意的感觉吧，果真酸涩难忍。可就是这样，她也不忍责怪。
　　“萧煜，这一重天不能留你。逐你出去已是承了你爹娘的情，你还执意留在此处，让你们师徒二人处于流言蜚语之中吗！”真文斥责道。
　　诛心之语。
　　每个字都刺中了他心中最害怕的地方。
　　流言蜚语？
　　是啊，他的师父有什么错？
　　解苍木呆呆动了下身子，看着前面挡在自己身前的上虞。
　　“解苍？”上虞转过身就看到像是神识都空了的解苍。
　　只不过是自己喜欢她，就给她带来这么多随意揣测的恶意。
　　解苍看向她。
　　她本是最清静的。
　　却因为自己而处在漩涡中还懵懂不知，还要护着自己。
　　重口悠悠能烁骨，含沙射影杀曾参。
　　他的罪是定下了的，可她却是半分不知的。
　　她是他心上的人。
　　解苍闭上了双眼。
　　心魔既起，便纵心一回。
　　余下一人一命，你们要就拿去。
　　但，再不可打扰了他那护徒的师父。
　　解苍又捏了捏手，这时才觉得痛。他睁开眼睛，淡淡笑着看她：“师父，这世上除了生离死别，其他的都不值得。”
　　一句话落，心脏鼓鼓的跳动，眼中竟闪出了丝丝红光。
　　上虞看得心惊，她明白那是什么，刚要上前抓住他，就被身后一个快速掠过的身影挡了过去。
　　“解苍！”一掌又快又狠直将他击飞到武校场边缘。
　　他喉中腥甜翻涌，几口血连着吐了出来，脑子嗡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血淋淋的双手支着地撑起身子就看到被自己的血将结界破开了道裂缝。
　　“你何时起了心魔！”一直在查找谁将流言传出的洛冥赶来时只看到后半段的事情，静观事态发展的他在看到解苍双眸闪着红光时立时做了决断。
　　入魔的神仙被严鉴殿的人看到，定会被关在严鉴牢狱永生不得出。在他把解苍击飞到武校场边缘时就看了自己的侍从一眼，那人点了下头慢慢走到开启结界的法阵旁边。
　　“解苍！”上虞冲到他面前想要将他拉起来。
　　解苍晃了晃疼的恍惚的脑袋，只有这个声音传进了他耳中，清冷的、急切的，又带着一抹不为人察觉的温柔的，
　　解苍挥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这个时候还要来拉他，他这个傻师父。
　　可他这时却是不能再碰她了。
　　“师父。”解苍笑着踉跄的站起身，拿出剑撑住了自己的身子，抬头想要冲自己的师父再笑一笑，可刚一咧嘴里面的血就涌了出来，很是狰狞狼狈。
　　他这次终于能没有顾忌干干脆脆的说出这句话：“师父，我喜欢你。”
　　他看到她皱着眉歪头，焦急地又伸出手。
　　解苍嘴角勾了勾：“你千万记得。”
　　他身子向后一倒，直直坠下落仙崖。
　　落仙崖，落仙崖，终于成就了它的名字。
　　“解苍！”
　　下坠的过程中还能听到她的喊声，可也只是一瞬，就被下坠的风声吞噬了进去。

　　是了，他的师父从来都叫他解苍。
　　他的师父看着的，从来都是自己。
　　他怎么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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