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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歧道行 ...

  •   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千字文》周兴嗣
      —

      ——她,竟然劫了九王太叔卢的马车!

      谈凝脑子一片空白,只瘫坐在了地上呆呆地望着那个披着大氅,长身玉立的男人。
      那是通身的皇族气派,雍容华贵,不怒自威。只单单是立在了那里,就能教万民敬畏,禁不住俯首跪拜。

      “……”谈凝跪在了地上,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知道这下自己是真的闯了大祸了!

      对于太叔卢,谈凝前世并没有过多的交际,只是时常能够听到这一个名字。

      因为……
      他是扈梁的死敌,是他最为厌恶的人。

      她有从仆人和百姓的嘴里听到他冶水,听到他踏行西关,听到他远征平狄。也从扈梁气到发疯砸摔砸着花瓶宝琉的时候,听到他宣令严刑,听到他手段苛责的斩了一脉士族的满门!

      前世,她有听到太叔卢救下了数不清的人,也有听到太叔卢残杀了数不清的人。

      也听他脾气怪癖喜怒无常专爱剪人的手指。

      “……”想到这里,谈凝一缩,下意识藏起了自己的手指。

      而除了这些外,最多听到的则是……卢怀王早年年少的时候从城殿的台阶上摔伤落得了半身的残疾,更有……不举之症。

      传闻多说,正是这个伤造成了他的那些让人生怖的怪癖。

      ——但无论怎样,这都是一个非常不好惹的男人,更是一个她惹不起的男人。

      “季尉长。”
      正在她有些心慌的时候,却听到披着大氅的太叔卢开了口,很平缓的声音,不徐不慢,字腔周正中却又带着皇家的雍华,听着就叫人生畏伏首,却听他道,“如此深夜,你们为何对一名女子紧追不舍?”

      季余伏首听着,恭敬回道,“启禀卢王爷,这名女子是谈府的二小姐,谈府这夜里出了些事,我等正是奉命将她揖拿回去。”

      “谈府出了什么事了?”太叔卢问道。

      “谈府今夜遭了一场大火,府上的一名小公子也遭到了刺伤。”季余跪在他的面前恭敬的回道,“因由谈二小姐是这张案事的最大疑犯,所以……”

      谈凝瞳色猛地一缩。
      藏在衣内的手屈指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她为了逃出来,不惜一切的手段,放火,欺骗,栽赃,利用。但所有的加起来,单凭放火这一条,便足以让季余有足够的理由将她抓回去,这是她所绕不开的。介时,无论是谈府,还是慎刑司的大牢,被抓回去的话都让她少不了被扒去一层皮!

      不能这样!

      想到这里,谈凝猛地挥袖站了起来高声斥道,“他说谎!”

      她这一声来的大,在这片悄然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季余皱起了眉头,碍于太叔卢在面前也不敢发作,只是伏下了头,正声道,“王爷在上,属下不敢欺瞒。”

      太叔卢望了过来,望向了那个一身伤痕累累的女子,见着那一双倔犟而决绝的眸子。

      “他说谎!”谈凝铁青着一张脸恨声说道。

      是了。
      放火这样的事她都做了,还在乎欺骗吗?既然是欺骗,骗谁不是骗,这样的节骨眼,她一定不能被季余带回去。

      季余是谈府所能伸手就能交接的地方,被他抓回去无异于被府丁抓回去。

      她只能赌上一赌。

      “王爷!求王爷为小女子做主啊!”想到这里,谈凝失声痛哭的跪在了太叔卢的脚下,一边抽噎着哭着,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小女子不过一介清贫的农家女,哪里是什么谈府的二小姐!王爷,您看看我这衣上的补丁,这像是一个富贵人家小姐的衣装吗?”

      谈凝一边哭着一边翻着自己打了几个补丁的衣服。

      季余呆了呆。

      “……”一群人久久地陷入了沉默。

      谈凝经年养在深闺当中,见过她的人非常的少,更别说是太叔卢这些的皇族权贵,满打满算也就只见过两三眼,还是很小的时候,遑论这类的皇族权贵生平不知道见过多少的名媛佳丽,定是不认得她的。

      “……”太叔卢只是沉默的低头望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女子,没有说话。

      谈凝一边抽噎着哭诉着,一边攥着自己的衣摆,一副又可怜又柔弱的模样,不忘控诉道,“是这位军爷,他前些日子路过我家门口瞧上了我,想要强娶了我去,我不应他,他,他就要——”

      说到这里,谈凝放声大哭,“王爷!王爷,求求你给民女做主啊!”

      骗谁不是骗,坑谁不是坑,谈凝是真的铁定了心的不想回去。

      站在一旁的季余听到了谈凝的指控,不由得呆了呆,仿佛被人蒙头棒喝一棍,一时竟说不上来一句话,“我……我……这……”

      这是个什么情况,他好像是要辩解吧,他应该辩解,但这怎么辩解!

      槽点简直多到不知道从哪里吐起来好吧!

      “王爷啊!!”见一群人被自己给唬的没有反应,谈凝又哭了一声,哭哀到了地上,实在她拿捏不准太叔卢的性情,还没得那个胆子,不然她抱腿哭的心都有了,“求王爷救救民女!定不能让他把民女带走啊!王爷!”

      女人一哭,男人通常是有些懵然无措的。
      这下就是连后面跟着的一些小士卒都险险被她给带了过去,以为真是自家尉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真是谈家二小姐吗?”
      “我听谈家小二姐可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啊。”
      “好像不大像啊……”
      “是啊……”

      “不会是尉长真的借公谋私,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嘘……”
      后头的那些个小士卒窃语。

      “不!不是的!”季余这下慌了,他能感觉一众人被这个丫头给带了过去,忙解释道,“王爷,她真的是谈二小姐!属下真的只是奉命揖案啊!”

      季余想哭,深更半夜正和夫人炕上温存着就被挖起来干事,不捞好就算了,还被人扣得个强抢民女的罪衔。

      他好冤啊!
      简直冤到六月飞雪了都!

      他这话落,却听谈凝又放声哭了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就连王爷身边的那个小随侍䘵民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季余哪是个什么巧舌的主,急了一头的汗,“王爷,她真的是谈二小姐!强抢民女这等大罪,属下万万不敢去做啊!”

      “对了!”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季余叫了一声,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画像呈了上去,“这是谈府交给我们的谈二小姐的画卷,还请王爷过目。”

      季余以为有了这画像自己便算是洗清了冤枉,却不想谈凝哭道,“王爷!那那里是什么谈府二小姐的画像,是这位军爷他对民女茶饭不思,跑到那三里屯的蹩脚画师画的女儿像,他贯用了这样的伎俩,好借着官威光明正大的把民女揖拿回去随他鱼肉!”

      季余彻底的呆住了,他见过胡说八道的,但还真没见过这么能胡说八道的。这下别说是旁人,便是他自己都怀疑起了眼前的女人真的是谈府的二小姐吗?

      太叔卢接过了那一卷画像,却是一直望着正伏在地上痛哭啼泪的谈凝,只神色不动的展开了那一卷画像,久久地端视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末了,才收回了视线又望向了那一幅画卷。

      这画。
      画得是真的蹩脚。

      “……”

      这一幅画,是她及笄那年所画。

      那时府中原本预备请城中一等的画师来府画美人像,以备送嫁媒谈时的公子婚选之用。

      然而,谈凝那时一心记挂着表哥裴尚之,不想嫁人,便在一日同姊妹们游湖时,点了柳树旁那个连拿画笔都手抖的老画师给自己画了张美人像。

      也是拜这张画像所赐,整整一年内都没有公子来府上提亲。

      谈凝在府上并不得宠,未出阁的姑娘家又不得见外亲男子,于是便一直只得这一张画像。

      谈凝在策划逃跑的当天就想到自己的画像会被张布的可能,但求保险,除了用女工藏手饰外,她还稍稍妆败了几笔,除非是经常见过她的人,不然单单只是通过这些个支字片语和画卷,是难以一眼认出她来。

      “王——”季余看着风向全偏到摸不着边了,心里急了,想张嘴辩解,这话刚开了口,就被打断了。

      “王爷啊!!!”
      谈凝伏在地上痛哭啼泪,直哭得震了周围里一群男人抖上一抖,“求王爷救救民女!为民女做主啊!王爷!!”

      谈凝在前世见透了女人的眼泪对男人能有多大的效用。

      她见过了谈府里的姨娘们小啼小哭的娇嗔争宠。
      也见过了扈府里的女人看似嘤嘤柔弱下的锋牙。

      而那个骄傲的谈家二小姐,除了婚嫁那一日外,从来不屑于在他人面前示弱,那个骄傲而倔犟的女子,即使是柔软而胆小的,即使也有委屈到流泪,但也会打破了牙,把血含泪着硬生生咽下去。

      ——傻。

      只要有用,什么法子不是法子,什么法子又不可以用?

      骄傲?见鬼去吧!

      自恃以为的清傲,自欺欺人罢了。永远没有立身于敌人面前,俯身笑着看着敌人在自己脚下痛哭啼泪来的爽快。

      而现在,她断不能被抓回去。
      但是她逃脱不了,在季余的面前,这么一群蛮横的男人面前,她唯一可借用的就是太叔卢的力量,即使对于太叔卢她尚一无所知,但至少,太叔卢是谈府所无法触手比拟的力量。

      未必然需要依附于太叔卢的过活,只要太叔卢将她分调过去,她就有机会逃脱就可以。

      “……”太叔卢端着手中的画卷,抬头久久地望着跪在自己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随即缓缓地将画卷收起来。

      “王爷。”
      禄民接过了画卷,唤了他一声,提醒他,“王爷眼下还有要事赶着回去,这……”

      也是早日里天还没亮,不知道为什么,王爷突然说要回濮阳城,连马车都还来不及准备细当,就急匆匆的从忘北城赶了过来,直赶了一日一夜的路,中途尚换了三次马也不让停下歇息。

      䘵民不知道他是有什么事,但却记挂着定是一件重要之事。

      “不妨事了。”令禄民意外的是,这一次,王爷竟是如此说。

      “?”禄民抱着画卷疑惑的抬头。

      这夜里生冷,有穿林的寒风如刀一般削着脸颊。
      连着高举起的火把都泛着冷色。

      幽幽的炽焰,太叔卢落目望着跪在自己脚边哭诉的女子,忽尔问道,“姑娘既不是谈府二小姐,那敢问是为何人?”

      “我……我叫邴绮。”情急之下,谈凝报出了前世自己陪嫁丫环的名字,还不望抽噎了几声,补充道,“民女是北溪村人氏,家里尚有老父和一个年稚的弟弟业工,母亲患着病,于是我便接手娘的手红,偶尔织些丝绢送去城里卖着换点银子,所以才被这位军爷……”说到这里,谈凝掩面哭泣着,就像个被欺负的小媳妇。

      “我没有!”季余见她铁了心的要把自己往死里坑,气得直涨红了脸,“我——”

      太叔卢伸手示意他噤声,季余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赤焰但染上了他的宝冠,见他身如玉树,不怒自威,明明见着平和却让人凭添生畏,就是全然豁出去哭得稀里哗啦的谈凝,在这样一份威严之下也渐渐的收敛了下来。

      那是浑然天成的雍华与贵气,令人不由自主俯首称臣。

      太叔卢说道,“此事各有说道,左不过在这陌地里一时也说不清楚,眼下天色已晚,便先一同回城待天亮再来对簿公说吧。”

      谈凝听着脸色一变,“王爷——”

      太叔卢伸手示意她噤声,谈凝脸色一片苍白,这不就是兜了一大个圈子还是得回去送死吗!

      “季尉长持词,说姑娘是谈家的二小姐,与今夜谈家的灾案有疑,他奉命揖拿,是为送去慎刑司审刑。”太叔卢敛目之下,神色平淡。

      “正是如此!”季余语气中生着愤慨。

      太叔卢敛目之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而姑娘持词,说是季余尉长贪得美色,心怀不轨,想要借公徇私行强抢民女之事,对簿之下,国中欺压百姓强抢民女是为大罪,按律司察,也由慎刑司一手操办。”

      “……”谈凝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脸色越发的惨白。

      五龙缵珠宝冠垂身,见玉带披身,他一身古鼎灰色的长衣在月下斑驳晕现着。
      大氅披身。

      太叔卢道,“既然两位的事情都该由慎刑司全权审办,那就一并同去慎刑司正查罢。”

      “……”
      谈凝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果然,坏事是不能做的。

      季余见这丫头终于说不出一句话来,当下走前了一大步,大声道,“王爷英明!对于这位姑娘的指控属下愿意去慎刑司受审,以此自证清白,还请姑娘——同、行、吧。”

      谈凝的脸色刷的一下彻底的白了个透底。
      “不——”

      这回去还有得命?怕是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吧!

      太叔卢望着谈凝的退步之下的抗拒,不教他们两人继续在这外头僵滞着,但道,“本王正要回城,既然姑娘如此的抵触随季尉长同行,便与本王同道一行。如此,可还有异议?”

      “这……”
      “这……”

      两人听着一时皆有犹疑。

      谈凝到底从来没有真正的接触过太叔卢,便是全然的不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她原只是希望太叔卢将她调去他处羁押,没想到与他一道同行。

      但是……
      王权在上,不容他拒,眼下她似乎只能赌上一赌。

      而且,太叔卢身有不举,横竖也不能对她怎么样。

      “我——”
      谈凝咬牙应下,拜谢道,“民女拜谢王爷!”

      一旁立着的禄民察颜观色的走过来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谈凝,跟着将她送上了马车里,随即垫上了软枕仔细着布设着太叔卢的坐榻。

      “可——”季余有些不知所措,“这——可是谈府再三……”

      太叔卢在小厮的搀扶下走上了马车,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听他这么一说,便转过了头来,见他大氅内那一身古鼎灰色的长衣低奢沉敛,冠上的五龙缵珠雍荣贵派。

      听他侧眸道,“那就让谈昌卓亲自到我府上来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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