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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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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霏霏,小门半开,卓东来已经走出去,蝶舞已经准备关门了。
只要把这扇门关上,这个小小的院落就会和外边鲜活的世界隔绝。因为这个小院里的人们,甚至连花木,都对“死亡”有着畸形的痴迷。
——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身上都有着超越世俗的才华吧,如同象的牙、麝的香、羚羊的角,是他们天生拥有的、值得珍惜的部分,却也最终成为了他们生命不幸的根源之一。
蝶舞低垂着头,站在小门后,只希望卓东来快点走出去。
卓东来却已转过身,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看了很久。“这些天来,你日子过得好不好?”
“很好。”蝶舞的声音很冷淡。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谢谢你。”
“但如果我高兴,也可以随时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卓东来淡淡地说。
“!”
看着死寂被慌乱打破的蝶舞,卓东来笑了,他的笑中充满了纯真的残酷,如同顽童在撕扯蝴蝶的双翼,“别怕,暂时我还没有打算这样做,我只不过是要你知道,你应该对我更尊重些——你知道,我不喜欢看到一个人整天摆出一张要死不活的脸。”
“你要我怎么对你尊重?”蝶舞突然笑了起来——对于在顾先生身边呆了十八年而依然能保持对“活”有极大兴趣的卓东来,蝶舞一向有种尖锐得近乎嫉恨的嘲讽——“是不是这样……”
扯开银白色的狐裘和银白色的内褂,蝶舞的风姿如同揉花浅嗅的优雅贵妇,但她的举动却如同放荡的婊子——露出嫩白的胸脯,莹白的柔夷搓弄着诱人的粉苞。“是不是和司马超群一样躺在床上让你服侍——”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卓东来忽然拧住了她的手,反手一耳光重重掴在她脸上,“我会让你为你龌龊的谣言付出代价。”他几乎把她的手臂拧断,逼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冷冷地说:“没有人可以侮辱和诋毁大镖头,从来没有,也绝不能有——连我都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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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多么娇艳的女人,在饱受摧残之后,也会失去灵动的双眸。同样,无论多么繁华的市集,在经历一场血战之后,也会变得死寂的诡异。
司马超群现在就坐在这个诡异的集市旁边的一条小街上,坐在一家叫“老张馒头店”的小馆里,在给一个叫牛皮的人敬酒。
牛皮正在吹牛皮。
吹牛皮是需要资格的。他的确有这样的资格。因为前两天他见识到了一场血战,一场常人三生也未必能够见到的惨烈悲壮的血战。
“雄狮堂的朱猛朱爷,放个屁也要泰山抖三抖,可长安大镖局的大镖头司马超群、呃”牛皮喝了一口眼前雪裘貂帽的外乡人敬上来的酒,压下酒嗝继续讲述,“楞是收了雄狮堂的叛徒杨坚为徒,这不是摆明了叫阵嘛、呃……朱爷孤身单骑闯入长安,硬是砍下了杨坚的头颅。可那司马超群,真不愧是‘不败传奇’,手段果敢狠辣得厉害,竟然趁朱爷不在的一夜,剿了整个雄狮堂老巢……”
司马超群苦笑,为自己也斟了杯酒,喃喃附和道:“是啊,果敢狠辣得紧。”
牛皮听到附和,精神更振,提高嗓门道:“虽然那司马超群是个将帅之才,但若论起英雄气概来,天下有谁能跟朱爷比?俺从来没有见过朱爷那样的汉子,他天生就是让人心甘情愿为他赴汤蹈火的老大。血洗市集的时候,他身边只有个平常不起眼的跟班钉鞋,和新结交的朋友高渐飞。钉鞋当时全身上下一共被人砍了十九刀,连鼻子都被砍下一大半,只剩下一层皮搭拉着挂在脸上,他就干脆把鼻子连皮带肉扯了下来,一口吞下了肚子。而那个叫高渐飞的青年人,也跟老狮子朱爷一样够种不怕死——龙交龙,凤交凤,老鼠的朋友爱打洞,也只有老狮子那样的好汉,才能交到高渐飞那小子那样的英雄啊。”
司马举起酒杯遮住了自己的脸,仰头把酒和一闪而逝的神色一起吞了下去:好朋友,好朋友!
“交个好朋友,真是一辈子的福气,”牛皮咂了咂嘴,“如果不是高渐飞拼死帮着朱爷,如果不是朱爷拼死护着高渐飞,也许他们两个都要死在几百个人的围攻之下了。”
“他们没有死?”司马有些惊讶,虽然他早已经在卓东来念的飞鸽书信中知道了结果,但由于送信的鸽子遗失两只而导致过程缺失——究竟卓东来安排的奇袭在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司马感到一种鼓荡的热血在胸口澎湃,他感到一种难以描述的秘密的愉悦和兴奋,他有一种预感,一种不能对任何人诉说的预感。
正是这种愉悦兴奋的预感,让他不惜装病地只身潜到了洛阳雄狮堂附近。
他一定要查到卓东来计算缺陷的这个环节。
“当然没有死——虽然本来肯定是会死的……不过乌鸦拉屎说不定就落到了熊头上,很多事情连老天爷都算不到——市集里突然出现一个人,一个拿着箱子的人。”牛皮突然打了个寒噤,“也许……不是个人……”
司马一怔,“不是人?那是什么?”
“鬼,修罗鬼。他的箱子一打开,全集市的人都不动了,然后就一个挨着一个地倒在了地上,七窍里开始往外渗血,最后……”牛皮吞了吞口水,“最后那些人就跟脱尽了水的干尸一样。这不是鬼干的是谁干的?”
“那朱猛呢?”司马也不禁胆寒起来。
“朱爷和小高一点事情也没有,他们本是站在人群里打架的,那个提箱子的人出现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看到,直到他们的对手都不动了,都倒下了,整条街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还站着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了提箱子的人——他们的表情也和看到鬼没什么两样。”牛皮干了一杯司马端来的酒。
“然后呢?”
“然后?”牛皮想了想,“然后那提箱子的人说了句非常奇怪的话,他说要带小高去见什么什么来……”
“卓东来?”司马脱口接道。
“对,对!”牛皮高兴地回答。“……你怎么知道的?兄弟,你到底是谁?”牛皮的语调中突然染上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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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铜的浴器氤氲着紫罗兰的淡香,卓东来浸泡在烫人的热水中。
每次践踏过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需要把自己泡在这样的烫人的热水中。
这里的世界,是最初的世界。也是最终的世界。
每个婴儿出生时都在放声痛哭。卓东来不知道其他人分别是怀着怎样的不同恐惧而痛哭。
卓东来只知道他永远不会忘记出生时“它”对他的诅咒。
“它”是他的兄弟,孪生兄弟,一直在母亲的子宫中和他分享生命的孪生兄弟。然而生命是否真的能够分享?卓东来还记得在出生时,“它”和他伴着母亲尖锐痛苦的嘶喊和撕心扯肺的推挤争取生命的时候,他先争夺了那个唯一的生命的出口,而“它”则捉了他的脚,扯着他的腿,他整个□□都已被“它”挤压变形。他挣扎,一下又一下的踢踩“它”,一下又一下。
终于那另外的半个自己,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因着自己的践踏。母亲的气息已经微弱,但他不愿同另外半个血肉模糊的自己永远封闭在血淋淋的暗紫色的子宫坟墓中。他踩着“它”的酥松的头颅——那样恐怖的触感他从无一日或忘,以致于卓东来始终无法正常使用他的左脚,他怕自己又踏上什么东西,他怕听到碎裂的声音——浑身腥污地从坟墓中爬出来,他听到了“它”的诅咒:
“你是个凶手,天生的凶手。一出生就杀死了你的母亲和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