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18、定懿

　　定懿今日带着钱答应向两宫太后请安，玉笛虽在阖宫朝见时见过两宫皇太后，却也是从未单独请过安，一路上定懿瞧着她一直绞着手帕，便道：“这上好的丝绸，扯坏了岂不可惜。”
　　玉笛羞赧：“姐姐，我是真的怕……”
　　“怕什么，你见了母后皇太后，肯定觉得她比你家里的玛母还亲切呢。她最宠着我了。”
　　“那……圣母皇太后呢？”
　　“圣母皇太后端庄大气一些，也更严肃，但她也是很好的。”
　　“哦……那么，太后会不会因为我是汉人……”
　　“这怎么会？”定懿惊讶道，“还当是入关的时候呢？你看看咱们宫里头，淑贵人、静答应不也是汉女么，王公府里头更多呢。”
　　玉笛道：“那便好了，我就是怕我不合太后的心意呢。”
　　“不会，咱们母后皇太后最疼爱你这般长得美貌的女孩儿了，爱还爱不过来呢。”
　　果然，靖宪皇太后见了玉笛，直夸赞她玉雪般的一个人儿，道：“瞧瞧这丫头，真是水做的一般，这样干净。”
　　定懿笑道：“那我定然是那井底泥做的，脏兮兮的。”
　　太后道：“正是，你啊，成日里不知道又往哪淘气去。哀家有时候，都觉得实在惯坏了你，不像个妃嫔，倒像个公主。”
　　定懿扭糖般缠着太后，笑道：“公主哪有儿臣贴心呢，公主早晚要嫁出去，儿臣却是要一直陪着您呢。”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道：“你这猴儿，你与琳嫔啊，最是个嘴上会哄哀家的，只是琳嫔有一点儿好，比你会伺候皇上。”
　　定懿笑道：“谁让我到处顽去，皇上想起我也找不着我呢？”
　　从慈宁宫里出来，二人又到了寿康宫，果然是拘束了很多，靖煦太后照例垂训了几句“恪守宫规，绵延子嗣”一类，便命她们跪安了。
　　钱答应出了寿康宫门，如释重负道：“还好还好，没出岔子。”定懿却不答，她只觉得胸口有些闷，想说话，似乎有什么堵着喉咙一样。
　　几步的甬道，竟然是如此遥远，她感到呼吸越发困难，走路也踉跄了起来。
　　奇怪……自己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心跳越发沉重，耳畔玉笛与侍女的问询也渐渐听不仔细，终于，她觉得脚下一空，软软倒了下去。
　　再醒转来，已是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定懿仍然觉得头昏脑涨，翠羽却是在她身畔，见她醒了，低声哭道：“主子，主子，您可吓死奴才了。”
　　玉笛亦是吓坏了，在这儿足足守了一个时辰，也到了床前，道：“姐姐可吓坏我了，现下半个太医院都来会诊了，正在外间商量着脉象呢，皇上皇后也在外头，皇后娘娘自打进了永和宫，眼泪就没止住过。”
　　定懿还有些气喘，却也没觉得很难受，笑道：“八成吃坏了东西罢，不妨事。”说着便要起身，翠羽忙道：“主子您歇着。”一边拿过腰枕来，让定懿半躺着。
　　“主子，太医说先别给您喝水，也别动弹，您先躺着歇一会儿罢。”
　　定懿道：“我是真的无妨……”说着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她扶了一下额，觉得有些恶心。
　　罢了罢了，或许是染上了什么时疾，好好歇一歇罢。
　　她隐约能听见外间姐姐的哭泣，皇帝的诘问，与几位太医战战兢兢的声音，可是听不真切，又不知什么时候，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眼前是姐姐梨花带雨的面容，定嘉见她醒了，换道：“定懿……”眼泪止不住滚了下来。
　　“姐姐……我怎么了……”

　　“不妨事，你只是得了小病，休养几天便好了……”
　　定懿竟然绽放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定嘉纳罕道：“你怎么了？”
　　“姐姐，你真是不会撒谎。”
　　定嘉亦笑了出来，转眼又落泪，她擦拭着道：“妹妹，不妨事的，不是什么要紧的症候……只是，从此后，你还是得静养着，别跑跳，也别吃些油腻难克化的食物，也不能……”
　　“那我不是和姐姐一样了么？可是为什么，我可没有咳疾呀。”
　　定嘉道：“好好养着就是了，养尊处优，像个妃嫔有什么不好。”
　　定懿隐隐觉得不安，她道：“姐姐，到底是什么病，你别瞒着我。”
　　定嘉叹道：“是心疾，说是你的心脉淤积了，但是并不是很要紧的那一种，只要你饮食清淡，平日静养，再者……再者不要生育……”说到生育，定嘉又呜呜哭了起来，她道：“我想不到，咱们姐妹两个都是这样命苦。”
　　或许是体内的母性从未被唤醒过，定懿却没觉得有什么，她反倒安慰起姐姐：“又疼，又要挺个那样难看的大肚子，没什么的，我正好不想生呢。”
　　一语又触动了定嘉情肠，她更是哭得止不住。
　　定懿的心疾发作，便这样过去了，调养几天，她就觉得身体如往常了，只是身边总是有一大群太监宫女看着，再不能同往日一般自在，她便添了新的喜好，时常蹑手蹑脚溜进承乾宫去，倒也没什么有趣的，只是如今除了她的永和宫，也只有承乾宫是她的一方天地了。她倒想回到了小时候，王府便是她的那一方天地，总能发现一些惊喜。
　　那一日她又偷偷进了承乾宫，不让宫人们通禀，想进去吓一吓定嘉——定嘉也是从不责怪的。只是刚到了外间，便听见姐姐似乎是生气了，正在责问着些什么，定懿不敢进去，便偷偷趴在门外听着。
　　“从太医说，定懿有心疾，你便一直不安。这几日更是神思恍惚的，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本宫的？”
　　“奴才不敢……”
　　“本宫记得，太医当时提了一句，和嫔的心疾不像是天生，倒是像药物的作用，查了速来的方子也没瞧出什么端倪，只是说了一句，有些催孕的药物是有这样的副效的……从那时起，你的神色便不对了。”
　　紫雁仍是道：“奴才，奴才只是担心和主子。”
　　“我看着你倒不像担心，倒像是有些愧疚，又有些慌张，昨儿我听说，你出宫了一趟，去了齐王府里。”
　　“奴才……奴才是照例替娘娘问安并赏下节礼……”
　　“好了紫雁，你跟我这么些年，就不要再瞒我了。”
　　于是紫雁将原委说了个清清楚楚，皇后每日用膳，都要照例给嫔妃赐菜，定懿更是每日都有，紫雁便将齐王福晋所给药物加进赐菜当中，原是为了想让和嫔快些有孕，谁知道那药竟是害了她……
　　“你糊涂！”
　　紫雁哀求道：“奴才是罪该万死，您千万别让皇上知道，不然齐福晋……”
　　“你们害了定懿一生，也害了本宫和皇上！”
　　“是，是，皇上原就是想让和嫔为您和皇上绵延后嗣的，如今……都是奴才的错，您杀了奴才罢，一切罪名，只问奴才。”
　　“问了你的罪，姐姐又该怎么办。你们都是好心，想成全我和皇上的指望，只是，怎么会是这样……”
　　门悠悠被推开，定懿站在门外，她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却能肯定这一定是世上最诡异的笑容。
　　“我是被你们害的。”
　　“原来我入宫，是为了成全你和皇上的心愿呵。”
　　“让我生个孩子，然后圆满你们的婚姻。姐姐，你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了。你丈夫多疼爱你啊，为了同你有一个流淌着你们血液的孩子，真是煞费苦心。”
　　看着定嘉与紫雁惊愕中带着愧疚的神情，她忒儿笑了：“就为了这样，你把我也嫁给她。”
　　“到这一步，我谁也不怨，紫雁，苏兰，你们都是为了姐姐，为了西林觉罗氏，我不怨你们。如今真是很好，我不能生了，皇上也不用假情假意地来看我，我也不用成日装疯卖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让你心里好过。多好呀，这样对咱们是不是都好？从此后，皇上和你之间，再也不用隔着一个我了。”
　　她突然开始大笑，然后意识到，入宫以来她每天都像很开心一样，甚至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开心的，可是的的确确是没有真心笑过一回啊。
　　定嘉抱着她道：“你怨我罢，可别这样激动……你的身子……”
　　她一把将定嘉推开，平静下来，道：“皇后娘娘，臣妾如今患有心疾，宜在永和宫内静养。请您只当和嫔死了，永和宫封了，紫禁城再没有这个人。”
　　“妹妹——”
　　她转过身来，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道：“臣妾告退了，钱答应正年轻，您为她另寻别宫而居罢，别让臣妾拖累了她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