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17、凌雪

　　中秋宫宴上，诸嫔妃皆盛装而来，再加上诸王公福晋，更是热闹非凡。一开宴，便由满汉侍女敬献了安溪铁观音，又上了干果、蜜饯、饽饽、酱菜各四品。众人向两宫太后与帝后请安后，便列席就坐。
　　颐贵妃坐在嫔妃上首，这是理所应当的，然而紧邻着她而坐的便是琳嫔钮祜禄氏，不禁令众人侧目。盈嫔资历深，和嫔又是皇后的亲妹子，这琳嫔竟也能越过她们去，可见宠爱深重。琳嫔今日更是着意打扮了一番，玫色吉服上以繁密的金线绣了如意纹样，钿子上又插了全套的碧玺头面。长眉入鬓，凤眼含春，丹唇启笑，真是夺了中秋明月的光辉。
　　一开宴，便开始演出庆隆舞。虽已入关近百年，这一满洲传统舞蹈仍然常在宫中演出。几十个舞者身穿毛皮扮成野兽，带着面具狂舞，跳跃怒吼，几位汉人嫔妃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不敢多看，即便是满蒙嫔妃，也少有能欣赏得来的，倒是凌雪支着脖子，看了半日。片刻，便有几个伴作猎人的，踩高跷，骑假马，假作发箭，乐器声奏出弓箭出弦的呼啸，野兽纷纷倒地，只余一只兽王跪倒在地作驯服状，这便是象征着女真人先祖狩猎的英勇了。
　　调子一转，忽然从豪迈转向喜庆，一群妙龄少女穿着鹿皮裙子跑了上来，与猎人们欢腾起舞，真如山水之间的女子一般奔放热烈。
　　凌雪起身道：“此乐真是舞出了咱们八旗子弟的威风，西线战事得胜，这舞啊，真是长精神。臣妾借此舞敬祝大清江山永泰，太后、皇上福寿康宁，诸位嫔妃姐妹、王公福晋也如这中秋月色一般，团圆永好。”说罢，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一言更让皇帝格外高兴，多饮了些酒。
　　宫人们又上了龙凤呈祥、福字瓜烧里脊、砂锅煨鹿筋、陈皮兔肉、奶汤鱼唇等几样御菜，这才算是真开宴席了，中秋夜宴，皇帝特下了旨意不必拘礼，于是众人举杯邀月，分外热闹。
　　皇后笑道：“宝昕真是有心了，这几样菜都是很好的。”
　　宝昕一笑，二人对饮一杯。
　　庆隆舞一罢，便听得丝竹管弦之声悠悠传来，正是南苑的清乐，名清辉曲。合着中秋朗朗月色，分外柔美清越。两队汉装美人款款而来，穿得正是淡天青色的舞衣，是江南新贡的烟纱，秋风吹动，如月华流光般轻盈。水袖翩飞，衣袂飘飘举，真是如月宫仙人临凡。
　　定嘉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凌雪悄声向芳儿道：“我倒没觉得好，还是方才的有趣儿。”芳儿也不禁偷偷一笑。
　　“皇额娘，这品寿字琵琶虾，您且尝尝，意头极好呢。”凌雪笑道，“极合您的口味。”
　　靖宪太后笑道：“果然是吉庆意思，口味也很好。”
　　又坐了一刻，凌雪只觉得乐舞无趣，便悄悄出去走了走，阖宫宴饮，倒是格外清静，伴着澄明月色，真是极美的中秋景致。忽然听得廊下传来呜咽之声，凌雪便厉声道：“是谁在那里？”便快步走过去。
　　原是盈嫔秋茵。
　　此二人素来不算和睦，永寿宫与启祥宫相邻，平日里下人也没少起龃龉，凌雪幸灾乐祸，掩帕笑道：“嗳呦呦，这是谁惹着咱们盈嫔娘娘了？这大过节的若是让人听着了，可真是晦气极了。”
　　盈嫔平白受了一番奚落，起身欲走，凌雪一把扯住她，笑道：“姐姐家里的事儿，我可全听说了。”
　　盈嫔横了她一眼，甩手而去，冷冷道：“不必琳嫔挂念。”
　　凌雪笑嘻嘻道：“若是我说，我有法子呢？”
　　盈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仍然带着戒备，道：“何出此言？”
　　凌雪在廊下一坐：“是我不好，何必没事儿挂念着旁人呢，旁人该领我的情么？”
　　盈嫔忙道：“好妹妹，是姐姐的不是，我心里头烦躁，不是有意伤了妹妹。”
　　凌雪笑道：“也没什么，我这人呀，就是爱打个抱不平。”
　　她悄悄拉着秋茵，转到廊角，背着人悄声道：“姐姐可听过一出戏，叫做狸猫换太子么，我最喜欢的一出。”
　　“谁没听过，你说这些无关的做什么……”
　　凌雪笑道：“死囚犯关在天牢里头可是很受罪的，尤其是咱们侄儿又是公子哥儿娇生惯养，保不齐便一病死了。”
　　秋茵怒道：“你说什么，你竟敢诅咒……”一语未毕，她竟也明白了过来，惊恐地看着凌雪。
　　凌雪却仿佛不经意般笑道：“唱一出狸猫换太子……岂不是很好的法子？”
　　“可是……这岂不是冒着杀头的罪名……”
　　“我家里头的叔伯哥哥，正在刑部当个紧要差事，换个死囚犯的尸首出来……也不是难事。“
　　秋茵如获大赦，跪下道：“多谢妹妹的大恩……”
　　凌雪一把掺她起来，笑道：“姐姐这便是折煞我了，教人看见了可不好。”
　　她又道：“只是呀，上上下下，也都得要银子打点的，人情也得欠下一些……”
　　秋茵忙道：“我……我自会让他们凑好送过去……”
　　凌雪佯怒道：“姐姐这是浑说什么，是看不起我了，咱们同侍一夫，姐妹的情分何必说这些。“其实她也明白，伊里氏原本就是小门小户，更加上那个败家子，哪还拿得出什么银子来。
　　她携着秋茵的手道：“不瞒姐姐说，我有个堂弟，是自小一处玩儿大的，最亲厚不过，是个很好的小爷。三月三碧霞元君娘娘庙会上，一眼就瞧上了一位碧玉一般的小格格，从此后啊正是魂牵梦萦。你猜猜，这可不是咱们两家的缘分么，正是你那嫡亲的三侄女儿！我想着，若是她嫁进我们家里头，成了两家的婚事，这一家人的事儿，咱们办的时候，不也是能有个旗号么。”
　　秋茵又惊又喜，不仅能救侄儿一命，还为侄女寻了一门好亲事，她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可是，我这侄女，已经和城南萨克达氏定亲了呀。”
　　凌雪凤眼圆睁，道：“呀，那样的人家，怎么配得上咱们金尊玉贵的的格格，您可是皇上的嫔主子，又有皇子，岂不是凤凰落进山鸡窝儿里了。”
　　秋茵为难道：“这也是起小定下的亲了，况且钮祜禄家这样尊贵，我们怎么配得上……”
　　凌雪赔笑：“却是……哎呀，我那堂弟啊，小时候做不了主，家里给婚配了一位，如今……可真是钟情了伊里家的三格格，成日茶不思饭不想的……竟相思病重了，可巧大夫算了八字，说是非得迎娶咱们家格格才能冲喜，您说说，这可不是天赐的一段缘分么……姐姐放心，咱们家三格格嫁过去，名分上虽是侧室，吃穿用度都是比着正房太太来的，绝不会矮了谁，家里啊，也定会疼她……”
　　这下秋茵却是明白了，什么一见钟情，什么大好亲事，分明是将侄女送进大宅院里，做个冲喜的姨娘，她嗫嚅着说不出话，凌雪也看出了她的犹豫，道：“女孩儿，早晚是要嫁人的。小门小户的奶奶，苦一辈子，还不如我们家的丫头过得好……我从前也是不好意思提，这不是家里头的小爷出了事，我们也是想帮衬着……”
　　秋茵闭上眼，一滴泪水从面颊上划过，半晌，她挤出一个字：“好。”
　　凌雪合掌笑道：“还是姐姐想得明白，如此啊，我也放心了。快着，咱们回去罢，大节下的，您也欢喜些。”
　　秋茵擦擦眼泪，同凌雪回到席上，帝后兴致正好，竟无人察觉。清辉曲已必，正演着秋菊赋，宫人们穿着鹅黄色的衣裳，缀着金珠，每每舞动，金珠发出琳琅的响声，又在灯下灿烂微动。又有轻吟浅唱：“金蕊流霞，轻肌散葩，清香裹露对月开，一夜寒霜催此花……”
　　皇帝拊掌笑道：“此曲妙甚，妙甚！”
　　定嘉却羞红了脸，嗔道：“皇上……”
　　凌雪有些不明就里，悄悄问身旁的贵妃道：“皇上为何如此高兴？”
　　颐贵妃笑道：“这是咱们皇后从前写的咏菊之词。”
　　凌雪终究还是无声在叹了一句，自己终究是在诗书上不通，皇后、颐贵妃、和嫔甚至是那刚入宫的钱常在都是雅好诗词的，这一点便输给了她们。
　　然而不快终究很快过去，那些个酸文臭墨算什么，凭她的心机与美貌，这紫禁城总有一日将臣服于她。她瞥了一眼心事重重的盈嫔秋茵，举起一杯酒道：“姐姐，臣妾，敬您一杯酒。”
　　秋茵亦咽下苦楚，举杯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