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绥绥》遥远的比邻星

13、轮回

　　“大妞——死孩子又跑去哪儿玩儿了？！！”
　　“阿娘，我，我割猪草去了。”我刚进门，就看到阿娘手里挥舞着扫帚。我来不及放下背篓，在院子里跳来跳去的闪躲着。
　　“割个猪草割那么久？”阿娘不相信，吼我，“快去喂猪！”
　　“是——”我灰溜溜的赶紧跑到猪圈去。
　　我阿娘猜得没错，我就是跑出去玩儿了。我不想待在家里，无休无止的做家务，不是喂猪就是喂鸡，要不然就是烧火做饭洗衣服，有时候还得照顾弟弟，他总是哭，吵个不停，烦得要命，所以我常常趁着割猪草的时候去小河边玩儿一会儿。
　　那里很安静，我躺在河边的草地上，仰面看着天空。天空上有大团大团的白云，可能比我们村子还大吧，我猜想白云的上面肯定会有宫殿，就像皇帝老爷的宫殿一样大。虽然我没见过皇帝老爷的宫殿但是听村口的说书匠说那是个了不得的很大很高的房子。然后宫殿里面应该住着穿白衣服的神仙。不过为什么神仙要穿白衣服呢？我还没想明白，但是我感觉他就是应该穿白衣服。他？他是谁呢？他就是神仙啊，也许有一天他会下凡来拯救我，他会架起一座彩虹接我到天上去，跟他一起住在宫殿里。我乐不可支的幻想着。
　　如果我们家买得起牛就好了，我就可以每天到河边来放牛，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幻想我和我的神仙的故事了。
　　神仙长得非常非常好看，他会站在彩虹上向我伸出手说：“大妞，嫁给我吧。”啊呸呸呸呸，大妞这个名字也太难听了，配不上神仙，我得重新给我自己起个名字。叫什么名字呢？这可难倒我了。我不识字又没读过书，不会起名字呀。我日也想夜也想，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真好看。我在星星、闪闪、晶晶这三个名字里面挑选了一阵，最后决定用晶晶当我的名字，神仙应该站在彩虹上向我伸出手说：“晶儿，嫁给我吧，跟我住到天上去吧。”哈哈哈哈，我高兴得想在地上打滚。

　　过了年我就十四岁了。我过生日的那天，阿爹阿娘对我异常和蔼，阿娘还破天荒的给我做了一件新衣裳。之前阿娘都是用她的旧衣裳改改小给我穿。
　　我穿上新衣裳，阿娘重新帮我梳了头发，然后她拉着我的手端详着我说：“大妞都长成大姑娘了。”
　　阿娘今天待我真是好，我也静静的享受着这片刻的天伦之乐。然后阿娘跟阿爹对视了一眼，对我说：“大妞，爹娘给你说了一门亲事。”
　　原来是要把我嫁出去了。我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我还等着我的神仙下凡来拯救我呢，他会架起一座彩虹来接我到天上去，跟他一起住在大宫殿里。
　　“我不想嫁人。”我哭着跑出去，跑到小河边，白云悠悠，天色蔚蓝。“你在哪儿？”我对着天空喊道，“快来救我……我要嫁给别人了……”我蹲下，把头埋在膝盖上，哭着说：“快来救救我……”

　　终于，我还是嫁了，他叫阿牛，他有一个妹妹，会同时嫁到我们家来，嫁给我弟弟，这就是传说中的童养媳了。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都是这样交换的。阿娘说她是仔细给我挑选了的，阿牛家庭条件不错，二十多岁，身强力壮，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而且他们家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妹妹，妹妹又嫁到了我们家，他一定会好好待我的。而我嫁过去了就是女主人不用伺候公婆，多好的一桩亲事啊。
　　新婚之夜，我见到了阿牛，一个朴实粗壮的汉子，我根本都不认识他，却要和他共度一生。他倒是高兴得嘿嘿直笑。然后就把我压在床上，臭烘烘的口水糊了我一脸，我一点也不喜欢，后来他还弄得我好疼，我闭上眼睛，兀自忍耐着，心里祈求他快点结束。
　　阿牛还是算照顾我的了，家里大部分活儿他都主动做了，周围邻居都说我有福气，嫁得好，我阿娘有眼光。我想想我娘，也是哦，反正总归是要嫁人的，阿牛还是不错了，那个穿白衣服的神仙根本就是我幻想出来的，怎么可能来救我呢？我还是认命吧。
　　过了两个月我就怀孕了。阿牛特别高兴，对我更加照顾，一点事也不让我做。我也挺高兴的，终于不用每晚伺候他了。
　　随着身子越来越重，我将要临盆，我第一次生孩子心里很害怕，便对阿牛说：“阿牛，你早一点去帮我请接生婆到家里来吧。”
　　阿牛愣了一下说：“请啥接生婆哦，她们不都是在家里自己生的。”
　　“可是我不会啊，我害怕。”我有点着急的说。
　　“接生婆好贵的。”阿牛挠了挠脑袋，“到时候我就在外面候着，你有啥事儿叫我就行了。”
　　我不说话了。我也知道村子里好多人的确是连接生婆都不请，自己就在家生了。

　　这天夜里我正睡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尿床了。我顿时就醒了，把身旁的阿牛摇醒说：“我好像要生了。”
　　阿牛也紧张起来，他穿上衣服说：“血房不祥，我在外面陪你。你有啥事儿就叫我。”然后他就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出门去了。
　　我费劲的把裤子脱了，然后给自己盖上被子，肚子一阵一阵的痛，痛得我头昏眼花，感觉肚皮都要爆了。我拼命的用力，从晚上生到天亮，又生到天黑，我没力气了，我生了一天一夜没吃饭也没喝水，这个阿牛笨得也不知道主动给我送点吃的来。虽然肚子痛得我也吃不下，但是我想喝水。
　　我躺在床上喊：“阿牛，我想喝水。”
　　可是没有回应。
　　我只好算了，又开始用力，只听噗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出来了，但是没听到孩子哭，我伸手去摸，好像孩子还没生出来，我却摸了一手的鲜血。怎么回事啊？我躺着，脚踩在床上，感觉我的下身流了好多血出来，我很害怕，虚弱的哭着喊道：“阿牛，阿牛，救救我……”
　　没有人理我。我觉得好冷，盖着被子还是觉得冷。我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点一点的变得模糊，我没有力气再生了，我绝望的想我生不出来了，我大概要死了。然后我慢慢闭上眼睛。

　　待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又回到了黄泉路上，我躺在黑黑的土地上，看着昏暗的天空，身旁有一朵彼岸花开得正艳。我慢慢的爬起来，顺着彼岸花的指引向忘川走去。唉，人世间一点都不好玩儿，真不想再去了。为何我喝了孟婆汤也忘不了润玉哥哥，总觉得有神仙会来接我，那个我执念中的白衣服神仙可不就是他吗？一定是孟婆汤喝得不够，这次我找孟婆要了两碗汤，一口气喝了，再次踏入轮回。没过多久我又躺回了黄泉路，两碗孟婆汤的效果也不好，在人间我还是在执着等待一个我幻想中的神仙。
　　既然孟婆汤这么没用，我索性不喝了，然后下一次，我没喝孟婆汤直接走过奈何桥。这次更糟，我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就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却苦于身体限制，不能说话不能自由行动，我觉得活着没意思极了，不如死了重新来吧，反正也不过是痛一下再躺回黄泉路去。然后某一天，我那个娘有点忙，她便顺手将我放在灶台上，转身去做别的事情，我看着旁边煮着开水的大锅就这么敞开着，于是手脚并用慢慢靠拢，最后往里一滚，没过多久我就被煮熟了，顺利躺回黄泉路。疼是疼了点，但是也就疼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吧，比我之前生孩子疼了一天一夜才死可短得多了。
　　这么一番比较之后，我发现孟婆汤还是很有用处的，不喝不行，所以我每次上奈何桥之前还是老老实实的喝一碗吧。我端着碗一边喝一边向孟婆打听：“孟婆婆为何我喝了这汤水之后，只在人世间有些用处，一旦死掉之后还是什么都能想起来呢？”
　　孟婆嘿嘿一笑说道：“这汤水本来就只能消除凡人的记忆。”
　　“可是我每次投胎后还是有些隐约的记忆仿佛没有消除干净，这是什么原因呢？上次我喝了两碗汤都没用。”我又接着问。
　　孟婆听我这么说，放下手中的水瓢，瞪着她那浑浊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半晌，看得我心中毛毛的，她才说：“你这个生魂有点不一样。你是一股执念。”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说的啥意思。
　　“执念啊，执念啊，”孟婆一边说一边摇头，“早就该消失的……执念啊……”
　　“请，请孟婆婆明示。”我看着她奇怪的态度，心里有些害怕了，啥意思啊，我智商低听不懂啊。
　　孟婆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天上，然后又叹了一口气，复又摇头说：“不可说，不可说啊。”
　　我看着孟婆那个样子，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把碗还给她并道了谢，然后往奈何桥上走去。我又轮回了好多次，每次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从懂事起每天醒来便是干活儿，好不容易活到十几岁，便会嫁人，都是嫁给同样的苦哈哈，常常死于难产，偶尔死于疾病，反正就很少活过二十岁，终于有一次，我嫁得稍微好点了，嫁给了当地一个县老爷当他的第三房侍妾，我那爹娘骄傲得逢人便说我命好，在村子里简直都要横着走了。我也确实过了几天好日子，有新衣服穿，顿顿有肉吃，在大婆那里立规矩什么的比干农活儿可轻松多了，日晒不到雨淋不着的。可是我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她们就说我偷了一个什么手镯，然后还从我屋里找到了，那是个翠绿色的镯子，一看就很贵重的样子，我从来都没见过，怎么跑到我屋里的？
　　我不停的分辩说：“我没有拿过。”
　　可是县老爷不相信我，他对着仆从们说：“沉塘吧。”
　　什么意思？什么陈糖？是要给我吃糖吗？
　　我被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着拖走了。
　　“我没有拿过，不是我拿的。”我还在对他们说，可是他们都不理我，麻利的把我的手和脚反绑在身后捆在一起，还在我的嘴里塞了一大坨脏兮兮的布。然后将我抬到荷花池边上，县老爷家里的所有人都围在池塘边，管家在宣布我的罪行，这时我再笨也猜出来了，他们要把我扔进去淹死，我吓死了，拼命的挣扎着，呜呜呜的叫着，我绝望的流着眼泪不停的摇头，我不想死啊！管家宣布完我的罪行后大声喊道：“沉——塘——”然后我就被他们扔下去了，扑通一声，我沉到了水底，脸直接陷入了淤泥中，我无助的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就重新躺回了黄泉路上。
　　我趴在地上咳嗽，感觉那个水和淤泥还在不停的往我的鼻子里钻似的，人生实在是太艰难了，我实在不想再变人了，我明明是只狐狸。难怪大家都想要当神仙，凡人每天一睁眼就是在挣命，光是活着就十分辛苦。难怪每个婴儿出生时都会哇哇的哭，那是他们知道，又要开始受苦了。
　　我趴在地上不想起来，就让我千年万年的躺在黄泉路的地上吧，反正我不想去轮回了。我翻了个身，仰面朝着昏暗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炸雷一般的呼喊声“天帝出巡——”
　　昏暗的天空中突然撕裂了一条口子，有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我坐起来，周围的景象在光照下变得清晰起来，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原来竟有这么多鬼魂。此时所有的鬼魂都抬头望着天空，只见两列天庭的侍卫队从裂口处走了进来，然后是天帝的仪仗、华盖，然后我就看见润玉了，他穿着龙纹样银白色的天帝袍服，头戴旒冕。他不会是来抓我的吧，想到这儿我连忙低下头。后来转念又一想，我已变了容貌，狐尾也不见了，跟这里成千上万的鬼魂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是绝不会认出我来的。这么一想我这才又放心大胆的抬头看他。我屏住呼吸贪婪的看着他，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我在人间轮回受尽苦楚，喝了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却始终思念着他，可是他已不再爱我，能这样远远看他一眼也是不错的，但愿他不要恨我才好。
　　周围不知哪只鬼喊了一声：“跪下，快跪下。”大家便都纷纷跪下。
　　有只鬼在小声的问：“这么远也要跪吗？”
　　另一只鬼答道：“怎么不跪，你以为他看不见吗？人间的皇帝我们都要跪，何况这是天上的皇帝，六界的主宰。”
　　我跟着大伙儿一起跪在地上埋下头，我能看他一眼已是知足。不知过了多久，我都跪得要打瞌睡了，才听到轰隆隆的一阵雷声，然后黄泉路上又恢复了不可视物的昏暗。
　　周围的鬼魂们却七嘴八舌的聊了起来。
　　一只老鬼说：“嘿，我都轮回了上万年了，这可是第一次看见天帝出巡啊。人间的皇帝我倒是看了好多次。”
　　一只小鬼说道：“老哥，还是你厉害，我才轮了两千多年，实在不想再轮了，下辈子我一定要努力修仙。”
　　一只女鬼说：“天帝陛下长得真俊，下辈子我也要努力修仙，能当个他的侍女也是好的。”
　　周围另外几个女鬼也纷纷表示赞同。
　　我也想着现在如果能当他的侍女也是好的，我好后悔，我曾经是他的天妃啊，被他抱在怀里，跟他交颈而眠，可是我总是想要更多，想要他全部的爱，想要独占他的心，我越来越贪心，幸好没有犯下大错，我差点就杀了棠樾，如果离珠没有去通知润玉的话，就算旷露不同意，我也会另外想办法杀死棠樾的。我猜到是离珠通知了润玉，定是我那声棠樾必须死说得太大声而被她听到了。可是我并不怪她，她成功的阻止了我犯下最终的大错。我现在所受的一切也许就是上天在惩罚我吧，等我受够惩罚，润玉就会原谅我，接我回去，做他的侍女也是好的。
　　我爬起来，又朝着忘川走去，也许下辈子也许下下辈子，我会努力修仙，总有一天我可以换个名字重新站到他的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