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勇者传》痴咲

6、王子？希望?

　　“难以置信！”斯帕尔克忿忿不平地放下木杯，“她就这么直接对我说她是——”斯帕尔克压低声，挤眉弄眼，“公主派来监视我们的卧底！”
　　罗杰呼一口气：“多新鲜啊。”很海伦公主，很直球。
　　斯帕尔克几近抓狂地抓着罗杰的胳膊摇晃：“太嚣张了！明明那么漂亮，竟然又是海伦公主的朋友！”
　　斯帕尔克冷静了一些，咬住大拇指喃喃道：“对，‘海伦公主的朋友’——听上去就像是什么诅咒，我要记下来……”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小本子，在其中念念有词地记录下一闪而过的灵感。
　　“你在做什么？”罗杰问：反常的行为——斯帕尔克不会是受打击太大产生了扭曲的爱好吧？
　　“吟游诗人！我的老伙计！”斯帕尔克头也不抬，一脸爽快地阖上小本子，“好故事是评判一个吟游诗人水平的标尺！”
　　罗杰皱眉：“难不成吟游诗人还有什么公会条规？”注意到斯帕尔克不明意味的微笑，罗杰放下即将入口的酒，认真地问，“真的有？”
　　斯帕尔克的手臂搭在罗杰的肩上：“可怜的罗杰，当年你就不喜欢在酒馆里多聊聊天……”
　　罗杰耸肩：当年谁会在乎一个打扮得像鸡毛掸子的油嘴滑舌的吟游诗人？
　　罗杰脑内浮现斯帕尔克头顶着插有羽毛的帽子、身穿大绿带有亮片的衣服，忍不住笑出声。
　　“你在笑什么？”斯帕尔克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飘过一丝嘲讽的电流，猛地看向趴在桌子上闷笑的罗杰，“哼，我可是要去干大事！”
　　罗杰摊手：“我以为定居小村落已经够让人惊讶了。”
　　斯帕尔克揉了揉头发：“那是在以前，我们还没有那么多祸端惹上身的时候——”斯帕尔克竖起食指拒绝罗杰的打断，“何况在这里我没有长久留下的理由了。”他言辞凿凿，犹如下一秒他就将站在王宫的大厅舞台上，台下的贵族大臣送上热情的掌声，即使几年前他早已登上过王宫的最高荣耀之地，迎接王都百姓的欢呼——这不一样。
　　罗杰看他完全沉醉在自我的幻想中，果断地给他浇一桶冷水：“你觉得外面的人会认不出大名鼎鼎的勇者小队的弓箭手斯帕尔克·希尔？”
　　斯帕尔克神情僵硬，收回他伸向光明未来的展望之手：“哦，罗杰·德林克沃特，我好歹还有个理想……”他拍了拍罗杰的肩膀，“你只剩下我这个老朋友了。”
　　罗杰的心里白眼要翻到后脑勺，但他仍是好言好语——甚至扯出了一个微笑——他说：“那可不一定。”
　　斯帕尔克甩手：“毫无说服力，罗杰。瞧瞧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你甚至都不敢面对海伦公主。”
　　罗杰轻松地说：“反弹，斯帕尔克：瞧瞧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你难道敢再面对琳恩？墓地女巫的酒果然伤脑。”
　　斯帕尔克瞪眼：“墓地女巫的牛奶好不好喝？”
　　罗杰和斯帕尔克对视了三秒，同时扭过头干呕了一阵。
　　斯帕尔克用清水漱口后抱怨道：“天啊，你为什么要提醒我想起这一茬！我们明明之前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甚至都那么镇定一早醒来没有尖叫！”
　　罗杰痛苦地扶额：“随它去吧，斯帕尔克，我们没有输赢，我请你喝酒。”
　　斯帕尔克扶住罗杰的肩膀：“我请你喝牛奶。”
　　女巫阿婆突然从他们背后冒出抓住他们的衣领，阴恻恻地在耳旁吹风：“在此之前，你们是不是忘了帮我做‘家务活’？”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一边互相推搡搞小动作一边跟上女巫的步伐。

　　琳恩收到了押解队的报告冷哼一声，此刻她已站在矗立的巨石乱地，脚下即是王国内最大的牧场平原。
　　她收起通讯球，喃喃道：“愿光明神赠与他们一些脑子。”
　　从墓地女巫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她得知墓地女巫曾经见过罗杰和斯帕尔克——她曾经的伙伴们，两个抛弃责任的男人——背弃了光明神赋予力量来保护人民的责任。
　　一个胆小鬼和一个“小偷”。
　　琳恩不快地瘪嘴：虽然查理二世不算是个亲和的国王，但是她仍无法理解曾经的勇者小队除了她竟然会选择离开制度体系而投向王国群众里，毫无消息。
　　不对，他们的账单的附件还交给过她。
　　……谁要看他们的欠单啊！
　　琳恩轻哼一声，伸了伸懒腰：不过托墓地女巫的福，原本跟随她的人全被她有理有据派去押解，现在他们又要四散去寻找“逃犯”和回王宫请罪，她终于可以做一些圣堂不允许的事情，借着圣堂的任务的名头。
　　斯帕尔克……
　　琳恩揉了揉拳头，她的法杖裹了层布背在身后：是时候去找伙伴们叙叙旧了！
　　琳恩一跃而下，魔法师装扮的她轻松自如地奔跑在青葱的平原上，路过的一群群“白云”咩咩叫着四散开，牧羊人恼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琳恩嬉笑着，冲开了羊群，冲破了她的烦恼。
　　如果她能找的到路的话，那这一切堪称完美。

　　——————

　　他们躲在石头堆的下方，在两块巨石之下的空地，细束的阳光由上方的空缺收拢穿破石头下空间的黑暗。他们当然不是从那里下来的，他们手牵手走过了漫长的隧道，时窄时宽，有时前方领路的人甚至故意开玩笑走错路说他们走到尽头。
　　可他始终不哭不闹，只是抓紧了前面领路人的手。即使心里会闪过恐惧和后悔，但现下他相信他——他的师兄、朋友、兄弟。
　　当罗杰允诺带他去看一处奇特的风景的时候，他便付出了多年后看来可笑的信任和热切。
　　“闭上眼……”在一个转角处罗杰捧起他的手遮住他的眼，耳边的跫音骚动他越发激动的心跳，任凭对方将他推向未知的方向。
　　“现在可以睁开了。”
　　王子睁开眼：一束阳光穿透黑暗，弥散开点点的晶亮，仿佛是夜空中的萤火虫——他的姐姐告诉他在王宫的后面有一处水塘，她曾经偷偷溜出去看到了萤火虫。
　　如果真的存在萤火虫，那它们应该像是这样。
　　王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束光，仿佛即将触摸易逝的梦。罗杰挤在他身边，脸上是大大的笑容。
　　王子咧开嘴笑了，他看见了梦想中的阳光。
　　十六七岁的少年和九十岁的男孩挤坐在阳光的边缘，靠着冰凉的石头。
　　“师傅说你以后要和我们一起了。”罗杰高兴地搂着男孩的肩膀，“跟着你的师哥，我教你怎么三招杀死魔狼！”
　　王子眼神暗淡了些许，闪亮的浮尘在他眼中折射：“我都不知道……”父王那么想让他离开。
　　“别害怕。”少年一拍胸脯，“你师哥可是一剑一只魔狼，城里不少姑娘趴在窗口就为了看我一眼！”
　　王子抱着膝盖嘀咕：“人家都在看师傅……”
　　罗杰挺直腰杆：“你说什么呢！师傅他不过是长了胡子！哼，以后我也要蓄胡子！”他抹了一把下巴，露出愤慨不满的神情。
　　“罗杰长胡子也不比师傅帅。”
　　王子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
　　罗杰扑过来要挠他痒痒，王子跳起来躲避，两人在石下的空间通道里奔窜，犹如奔向他们的未来一般，直率而坦然。
　　王子心里虽然不情愿，但是仍然顺从了安排，牵着罗杰的手离王都渐行渐远，风餐露宿、斩杀魔兽，那些在姐姐口中讲述的冒险传说，渐转浸入他的生活。
　　直到他们在森林中遇到了第一批来刺杀王子的雇佣兵。
　　第二批，第三批……
　　到达下一个城镇，重伤的师傅仍不愿放弃王子。罗杰为师傅和他打点事务，对王子日渐无言。
　　王子守在师傅的床边，握住了他的手，滴下了泪，但却不知道对陷入昏迷的师傅说什么。
　　“师傅是个骗子”还是“我要离开”？
　　没有人能够保护自己。
　　“除了你。”
　　王子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见窗户露出一条缝隙，缝隙里是一只眼睛。
　　“除了你，没人能保护你。”
　　那扇窗户逐渐被打开，一个中年女人微笑着注视着他，犹如毒蛇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猎物。
　　王子扶住床沿，挺起胸膛，镇定地问：“你是谁？”
　　那女人手臂撑着下巴，笑道：“我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亲爱的王子殿下，你清楚自己的处境吗？”
　　王子问：“你来杀我？”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身，现在罗杰不在，他不能让师傅受到伤害。
　　女人抿唇：“不不不，我讨厌查理一世。”
　　王子一怔，俄顷面色苍白。
　　女人微笑：“你难道一直在自欺欺人吗，王子殿下？”她眼珠一转，“不，你一直很清楚。坦白来说，我是个女巫。我喜欢和聪明的人做交易。”
　　王子沉默了片刻：“我一无所有。”他攥紧了拳头。
　　女人歪头：“不，你的价值非同寻常——某种意义上说——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的父母偏爱你的姐姐吗？”
　　王子流露一丝苦涩的笑容：“为什么？”
　　女人满意地点头：“很好，问题是你转变的开始，你是想要默默无闻地死在荒野，顺便搭上你的师傅和师兄，还是回到王都，找到真正的自己？”
　　王子踌躇：“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女人咧开嘴，露出白得瘆人的牙齿：“我说过，我讨厌查理一世，我恨你的这个国的王。”她的眼中射出疯狂。
　　王子对于未来不抱希望，但他已经有所打算。
　　他走出门，牵住女人的手，仰头坚定地说：“我想先让我的师傅和师兄安全。”
　　女人恍若注视着珍宝般注视他，堪称温柔地点头：“当然，女巫一诺千金。”
　　王子头也没回地与她并行，远离了他曾经的家和家人。
　　没有悔恨和愧疚。
　　即使默默聆听着父母葬身前往另一个国家的船上，甚至目送自己的姐姐绝望地逃离王都，带着本附身于他的罪孽和混沌，赤足在他的国土上疯狂的奔跑。
　　他恍惚间听见时光深处他奔跑在牧场平原上的草叶沙沙声。
　　和倾注于他手掌的阳光。

---

作者有话要说：　　中年女巫在十几年后变成了女巫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