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刺》南弦宇

1、赌徒

　　"前方五十米左转，直行两百米，达到目的地导航结束。"

　　行李箱咕噜咕噜的声音戛然而止，顾南把界面上的导航掐了，放下手机，在刺目的太阳下像猫儿一样眯了眯眼睛，和坐在九路公交车驾驶位上的司机对视一眼。

　　司机的眼神饱含被生活摧残催生的麻木，把烟头扔进窗外的垃圾桶旁边，就约等于他是个文明人儿了，他社会敲了敲方向盘，说："后生崽，上车吗？"

　　顾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行李箱，又看司机，司机立马意会，说："没什么人，你直接提上来，放车上就行。"

　　顾南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微微点头，将行李箱的把手摁回去，提着箱子上车。

　　他的行李箱没什么东西，就几件衣服，其余床上用品说那边会发，都算进学费里了，只要带个人去就行。

　　公交车是新买的，环境比较干净，顾南靠在车窗的玻璃上，斑驳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的侧脸，与暖洋洋的天气相比。顾南的内心却是荒原千里，杂草丛生。

　　"无趣"这个词仿佛要追随他的一生。

　　"你们高四这么快就开学啊，"司机找话说。

　　现在才八月初，距离高中开学一般来说还有一个月，现在就去学校的除了广大苦逼的高三狗，就只剩下更加苦逼的高四狗了，顾南要去的学校才开了两年，自然还没有自己学校带出来的高三学子，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上批高考的残次品，东拼西凑搞来的复读生。

　　不得不说，司机的这句话在逻辑上可以得满分。

　　顾南偏头望向前视镜，镜子里只有司机蜡黄的下巴，以及干裂起皮的嘴唇，顾南从裤兜里拿出耳机插上了。

　　"嘿，这短命鬼，真他娘的没礼貌，难怪连三本都考不上，"司机骂骂咧咧说了一通，最后趁红绿灯，点了根烟狠狠抽了一口。

　　顾南眼睛看向窗外，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的手机压根没插耳机线。

　　当一个人落榜的时候大家往往会认为是他能力不足所以才不行的，例如平时不够努力，高考的时候考啥啥不会，会啥啥不考，又例如考试太紧张了一见试卷就像脑子被人揍了一拳似的一片空白，在考场上晕倒等等……

　　这些统统都没有发生在顾南身上，他没考上，大概是因为那一刻自己魔怔了吧。

　　这事儿还要先从他的奇怪的癖好说起。

　　这个世界奇怪的人有很多，奇怪的嗜好可谓五花八门，例如有人有洁癖，有人有恋物癖，还有人有奇怪的性/癖，这都是比较常见的，顾南也有个不良的癖好，他喜欢学习。

　　按理说喜欢学习是好事，可乖就坏在他没有把握到学习的度，他学习成痴，刷题上瘾，已经严重到了影响身体的地步。

　　几乎所有同学就算嘴上不说，担心里都是这样想的，顾南成绩好都是是用时间堆起来的，大家背地里提起顾南的时候总会一脸不屑的说："他啊，就是个书呆子，我要有他一般时间花在学习上，我都成绩肯定比他好。"

　　顾南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他从来都不在意这些话，他把时间花在学习上并不是像别人口中的是为了获得好成绩，获得夸奖。就像一个人有洁癖，洁癖患者想洗手不仅是因为手上脏，更是因为他心里觉得脏而已，真要归结为一个原因的话，可能他们都是心理出了问题吧。

　　顾南从小学开始就进入别人所谓的冲刺模式，时常靠着一盏台灯学到深夜，最疯狂的时候是他从学校回到家后开始刷题，一本题刷完了天也亮了。

　　这不是偶尔，而是他生活的常态。

　　现在顾南已经完全想不起那段时间自己为什么会像个暴饮暴食的患者一样，没有任何原因的沉浸进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现在只是稍微想起来还会有些害怕。

　　从那段时间开始顾南的身体就变得不太好了，被风吹几天就会冻感冒，天气一热就会流鼻血。他妈带他去医院，中医西医看了不少，中药西药吃了不少，身体不仅不见好，反而像块泡发的面饼越来越膨胀。

　　最后是顾南初中的班主任跟他妈妈委婉的说，说让顾南试试去看心理医生。

　　顾南还记得他妈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后看他的那个眼神，挺臭美的一女人，平时出去买个菜都要在镜子里捯饬半小时，出来的时候精致的妆都哭花了。

　　那时候顾南长得比她还要高上许多，老妈趴在他的肩，肩膀一耸一耸，边哭边骂他，："白养你了，这么糟践自己，你读什么书，你给我回去，不读了，学费老娘不交了……你个滚球，居然晕倒三次，你不吃饭，你为什么不吃饭……你要妈妈心疼死了，你就高兴了……"

　　她一边说边锤顾南的肩，因为情绪太激动，脸颊两侧堵的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背气晕过去。

　　顾南仰头看向走廊的天花板，那一刻喉咙里就像卡了根鱼刺让他难受的说不出话，默了一会，顾南把手放在老妈的背上，说："不读了，回家。"

　　老妈哭声止住了，情绪也跟着冷静下来，她说："去看医生，给我去看心理医生，你去看，我也看，还有你爸，你变成这样，我和他都有问题。"

　　顾南轻声说："看，看什么都行。"

　　老妈找朋友托关系，给他找了个挺有名气的心理医生，顾南记得那个戴眼镜的女人看他的第一眼就仿佛要将他看穿。

　　她说，从你进来的那一刻，你就想把自己从别人眼里藏起来，孩子，你觉得自卑吗？

　　自卑，我吗？

　　顾南现在也想问这句话，他不知道，他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如果知道的话大概就不会这样活着吧，他的世界一点色彩也没有，黑茫茫的一片，像个能看见一切却仍旧心盲的人，每日只是机械的重复的活着而已。

　　心理医生常开玩笑说，："我建议你找到一个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你觉得他不平凡，是自己永远无法超远的存在，那么找到他，赶超他，越过他你就好了，完全好了。"

　　顾南想让自己能活的正常一点，他按照她说，认真去找了，直到中考结束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和顾南同时进入高中的一批人中当真出了个难得一遇天才。

　　那个人就是贺知恩。

　　遇见他大概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失误。